或许是自己太过贪婪,明明已经得到了这么多珍贵的东西,却从来没有想过去珍惜,心里只怀着怨恨,怀着自怜自艾,怀着对世界的不甘去生活,所以当他遇到了闪闪发光的顾向年,又伸出手去触摸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的时候,命运才会惩罚他,让他失去了朋友,失去了家人的健康,失去了唯一能引以为傲的江城中学优等生的光环,又一次跌落到尘土里。
顾向年从陆宇宁的眼中捕捉到了一丝片刻的忧伤,随后,那不敢直视自己的双眼再次坚定地对望了过来。
“可是我怕,顾向年,我还想当一个好学生,我不想被人指着鼻子骂‘变态’,我只想安安静静地考大学,无论我多么喜欢你,和这些比起来,都是可以暂时放下的,你可以理解我吗。”
陆宇宁没见过凌迟的酷刑,可他现在已经能够理解受刑者的痛楚,一刀一刀从自己身上剜下肉来,大概也不过如此。
没有预料中的激烈反应,顾向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像是看一个从来不认识的陌生人,他的嘴角抿得紧紧的,如同锋利的柳叶刀轻轻划出的伤口。
“暂时?陆宇宁,你和我爸都一样,只把我当成肮脏的累赘,像遇见路边最落魄的一条狗,无聊的时候逗一逗寻开心,等它放下戒备想要依赖你的时候,你又嫌弃它太脏了,根本不能登大雅之堂,随意就找个地方想要丢弃。”
顾向年的语速很慢,就像不带感情地陈述自己回家路上的见闻,可听到陆宇宁的耳朵里,比最恶毒的诅咒都刺耳。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被顾向年狠狠抓住胳膊扯回身前。
面容俊朗逐渐长出成年人轮廓的少年低下头,俯身贴到陆宇宁耳边,低声呢喃道:
“可我不是一条狗,这两年是我看错你了,如果你觉得我会摇尾乞怜,哭着让你别走,那你就错了,陆宇宁,是我不要你了,你听好了,我不要你了。”
冷风打着旋儿从耳边刮过,顾向年头也不回地扎进了黑夜里,立在原地的陆宇宁低着头沉默了半晌,才又惊觉,或许顾向年再也不会原谅自己了,他们此生的交集于此刻终止了。
蓦然转身奔向吵闹的走廊,陆宇宁疯了一样横冲直撞,跑到老教学楼支出的阳台上,望着路灯拼成的夜路,寻找着熟悉的背影。
顾向年就像一匹孤狼,浓墨一样的黑色隐没了他的身形,他却一往无前地消失在了北方。
“回去吧,天冷。”
鼻音浓重的女声小心翼翼地在耳边提醒,陆宇宁慌乱地擦去脸上冰冷的泪水,对着温煦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两个人默契地没有提起顾向年的名字,只是肩并肩走回了还挂着高考倒计时牌子的高三八班教室。
陆宇宁捡起滑落在地上的空白试卷,仔细地抚去沾染的灰尘,将自己收纳箱里的东西都腾出来,把这些写好顾向年名字的无主之物珍而重之地藏到了最下面。
窗外的星月都没了踪影,寒鸦从人工河的芦苇里飞出,也不知道会去往何方。
从那天以后,陆宇宁再也没听到过顾向年的消息。
他如同消失的肖央白沁一样,退了所有和陆宇宁相关的群,qq的头像再也没有亮起,连季明商打电话联系他办理休学的电话,都只有停机的忙音。
而陆宇宁如同失去了养分的柳树,每一点颜色都渐渐褪去,每日奔波在学校医院和外婆家,深入简出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像一滴面目模糊的水,混入芸芸众生之中,只有写满字迹的笔记本和错题集才能看出曾经那个秀气少年充满活力的样子。
霜降这一天,陆宇宁独自一人乘坐着去往坪山公园的106路公交车上了山,找到林间静谧的慈静庵,心无波澜地吃了顿斋饭,又听了主持智光法师讲了一段经,心里难得有了一点平静。
陆宇宁的奶奶是智光法师多年的香客,一年前去世的时候,还是她们帮着来办了场法事,超度了抱憾的魂灵。
见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智光法师又怜惜地独自劝解了一段佛经故事,陆宇宁本是个无神论者,但常年耳濡目染,也跟着奶奶知晓了不少佛学知识。
智光法师心里觉得这孩子有慧根,便开口问起他需要什么帮助。
母亲的病时好时坏,术后常常发起高烧,连医生都没有办法,陆宇宁无奈,想着当初自己高烧的时候,奶奶来慈静庵求取的护身符,似乎自己戴上之后便从此再无病灾。
于是他诚实地告诉了智光法师自己的心愿,满脸皱纹的智光法师却只是叹息了一声,只道六道众生,苦海无边。
拿着智光法师赠与的装着心经的小锦袋,陆宇宁踏出古朴的寺院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