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看戏尚可有段时日了,昨晚之后,看戏已变得非看不可。
可这个不能对彦柏说,彦柏与以前的她一样,瞧不起旧文明,而且,他虽然看上去有些玩世不恭,根底里是上进的,要知道她迷上了唱戏的严幼成,定然不能接受。
丽芬只是笑,辩着嘴里的滋味,对侍立一旁的女佣说:“我是顶喜欢吃黄鱼炖豆腐的,这一次做的不好,太咸,你拿下去让厨房想想办法。“
女佣拿了菜退下,彦柏喝酒,丽芬指了他面前的菜道:“你别只是喝酒啊,这浓油赤酱的红烧肉,可不就着你的胃口专门准备的?”
“肉,又是肉。“彦柏放下酒杯,伸臂举箸夹上一块搁眼前端详:“我半年未回,一回家就吃肉!昨晚整整一盆,中午也是一盆,好家伙,这已经是第三盆了,敢情你们以为我在北平当和尚,净吃素,拿这大肉轰炸我?”
说罢把肉往嘴里一送,丽芬被他逗得笑了起来。
丽芬已经十七岁了,依旧是张娃娃脸,一笑眉头往中间夹,圆圆的脸有点狐狸相。
又天真又有几分慧黠,彦柏喜欢看她笑,很多时候与她争来夺去,其实是嬉戏,不动声色地让她得逞,在她得意洋洋的时候,做哥哥的快乐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皆因母亲去的早,父亲公务繁忙,又纳了妾,亲情上面,兄妹相依为命。
却见她笑的时间不长,不一会儿低了头,像是要夹菜,筷子又懒得提,新烫的短发从耳朵旁边漾下来,她用手指勾了,一时间没说话。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怎么也看上戏了?“彦柏道。
看戏!陈彦柏揪着这个话题不放,让人很是烦恼。脑中的严幼成在他的提醒下去而复返,她想起今天在送虹影回来的路上,经过天蟾舞台的戏牌,脑海中跃过严幼成昨夜那不经预告扫过来的目光,顿时思海如潮。
“你呢?你怎么换回了衬衣?“她笑道:“先前家里这么暖和,你倒穿了爸爸去年从意大利带回来的红毛衣,脸都熏红了,你这是什么讲究?”
“呵…”彦柏不言语,只是笑。
自然兄妹连心,丽芬是体察得到他的用意的。她也喜欢虹影,她想她要是彦柏,见了虹影这样的女子,也会两眼放光。
彦柏沉吟:“我刚才一直在想,娄虹影这个名字仿佛脑子里有点印象。你以前应该是提过她的,是我自己当时没留意而已。“
“现在留意也不晚啊!”丽芬神秘一笑:“哥,你还是有机会的。“
彦柏听到这话,嘴角不自觉地往上翘,丽芬面有得色:“好巧不巧,也许是你们的缘分,在我帮助下,她刚刚退掉了一份婚约。”
“是吗!”彦柏大感兴趣,他拿筷子在红烧肉里面找了块最瘦的,放在丽芬面前的碟子里:“哥请你吃块好的,具体说说。”
那道黄鱼炖豆腐返工后重新送上桌面时,丽芬关于娄虹影的家庭和半途而废的婚事讲述的七七八八,彦柏听了感叹道:“她可真不容易!这事多亏你,不愧是我的亲妹妹。娄家钱家简直丧尽天良,把虹影这样好女孩活葬。”
“呦,什么时候就开始‘虹影’了?虹影是你叫的吗?“
彦柏拿起筷子拨拉豆腐,镜片后的眼睛饱含笑意,丽芬见他的样子真有些心旌摇曳,便认真思索了一会儿,道:“哥,你要是真看上了她,倒是件好事。虹影最能和我相与,所以她进我家门,我举双手欢迎。就是”她犹豫着:“她的家底,败的七零八落,略微薄弱了一点,你知道,爸爸对这方面看的比较重…”
家底薄弱彦柏不担心,他有自己的打算。他看上的是她这个人,家庭背景只是点缀。当然,现实一点,厚匍那边一定要交代得过去。可娄家也不是一无所有。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几条弄堂虽租出去了,属有权还是娄家的,娄虹影是娄家的一枝,倒时候他若真把她娶过门,论起家产无非对簿公堂。娄家那些遗老遗少,不经世事久矣,以厚匍在今日上海四通八达的人脉,不把他们连底兜已算留足了情面。
“不知她这婚,能不能顺利退成?”彦柏道。
娄家人仰马翻。
先是虹影一夜未归,虽则她母亲只是自己憔悴,没有责怪她几句,大伯母云珍已经数落上门。
“不作兴的,未出阁的姑娘,已有婚约了,在外一夜未归,说出去,别人怎么想?传到钱家的耳朵里,他们不知道要生出怎样的误会?”
钱家是有误会,天大的误会,见这光景,应该还未传达,当然此事由不得她来揭穿,虹影只是冷静地望了望云珍,对母亲道:“昨晚要不是丽芬收容,我恐怕要冻在半路上。今天这一路过来,我看见好些黄包车、电车雪滑路难走搁置路旁,这件事,回头是要谢谢人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