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陈先生是?”云珍这样问,心下已悄悄喔哟一声,一口酸水顿时冒上来,这银行买办的儿子一表人才,精神头瞅着比自己的准女婿还要旺一些。
听雨轩只有四座,两两相对。与长辈平起平坐,在娄家是不作兴的,所以虹影与彦柏分立两厢,云珍这样问,虹影势必要介绍,人是好介绍,就是他的来意?虹影想了一想,视线递给彦柏:“陈先生是我同学陈丽芬的哥哥,他今天…”
彦柏接过视线:“我正在跟娄小姐说呢,我其实是受舍妹之托。舍妹与娄小姐同窗情深,上次雪后一别,舍妹对娄小姐诸多挂牵。她月初打了电话,没找着娄小姐,她心里一直念叨,说过年前一定要和娄小姐再会个面,谁料…”
他顿了顿,用手托托眼镜,嘴角故做下沉状:“前些日子她突发急病…”
“什么,丽芬病了?什么病?要紧吗?”虹影明白了,这就是丽芬的借口。她很配合,反应也很快,声音往高了拔,秀眉往中间挤,关切又忧心的模样。她打心底里感佩不已,陈丽芬真是她前世修来的好朋友!知道她自退亲以后,日子不见好转,反而一天不如一天,为了能让她出门喘口气,不惮自我牺牲,想出这么个触霉头的理由。
“喔哟,那可真糟糕,不严重吧?现在大过年的。”云珍与虹影母亲异口同声说道。
“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病症。“彦柏毕恭毕敬:”西医上所谓的急性阑尾炎,一周前在瑞德医院开了刀,前天出院,一到家就念叨好朋友娄小姐。她自己可惜不能出门,便委托我来。我这是受了命,一是探望娄小姐,同时也传达这个讯息。不想贸然惊动两位伯母,是晚生欠考虑,应该先递上名片,约了日期再登门地,实在失礼!”
竟这么个缘故,有点出乎虹影母亲和云珍的意料。
那年头,男女之间轻易是不互访的,除非有某种特殊的情份。
一大家子人,虽然彼此经常有龃龉,因为相处久了,思路走到大同小异的路上去。虹影母亲与云珍,甚而整个娄家,对陈彦柏的不请自来,第一反应就是,莫不是虹影在陈家留宿一夜,落下了不可言传的姻缘?
一想是丑闻,再一想并不尽然,皆因整个娄家除了虹影,自钱家退亲之后,对虹影的终身大事都着上了急,仿佛娄虹影是隔夜的饭菜,放在最阴暗的碗橱角落里,也有馊味四散开来。
是云珍拉了虹影母亲来一探究竟的,而云珍,则受了娄伯勤的指派。伯勤得了阿根的情报,原想亲自出面,都从鸦片床起身了觉得不妥当,毕竟他是娄家之长,说真格的,只有陈厚匍够他资格接见。
“让太太去,顺便叫上老三屋里的。如果人看得过去,又有那么档子事,就别太计较了。陈厚匍是大通银行董事,现在正当鸿运,财务上应当是畅通无阻的。“他瘦骨嶙峋的脸上两只大眼珠子最为显眼,事情交代完躺回去,一筒烟刚装好,正好接过来。
人是看得过去,都有些过份好了。云珍看看不动声色的娄虹影,又看看衣冠楚楚的陈彦柏,想起伯勤的重托,回味一番彦柏的说辞,乍一想也许没那么档子事,再琢磨,事情没那么简单。
按理说,陈家小姐得了病,就算写信电话不方便,随便派个什么人,都能起到传信问候的效果,哪里需要陈少爷亲自登门?
这陈少爷,不仅登了门,还入了室,在长辈面前,虽没准备什么礼品,让人眼前一亮的是他礼节十分周全,甚而有些奉承之意。别的不说,就说现在的年轻人,中了外国电影的毒,说话油腔滑调,一点章法没有,弄得不好还蹦出几个洋词,他显然是个洋派人,却一口一个‘晚生’‘舍妹’,听上去非常体面。
虹影这丫头,有心事放在肚肠里,向来细水深流,人前看不出大动静的,蹊跷在陈少爷身上,她妹妹得了病,他怎么不见哀容,都有些春风笑面,云珍细究他的视线,顺着望回去…
虹影正在说:“妈,丽芬人不好,我一定要去探望。我也一直牵记着她,又老觉得不好意思,上次下雪天寄住她家,还没回礼感谢。”
年轻男人,心里藏不住事,眼神出卖一切。
“若能得娄小姐造访,蓬荜生辉,舍妹必然大悦。病也恢复的快些。”陈彦柏话说得滴溜圆:“当然,娄小姐的交通,贵府是不用担心的,我有车来接。”
云珍心思活络地跟滚汤一般,心想这是带人探病呢?还是寻机约会呢?
“探望是要去探望的,今天不行,明天也有些草率,现在快过年了,恐怕不大方便…”虹影母亲不是笨人,里里外外看出些端倪,但她有自己的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