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她想,虽然脑子里乱成一锅粥,心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爱脸红的她,脸当仁不让地红成烧旺的炭,但是还好,她想,她还能面对他,当然,被他盖住嘴,盖住半张脸,像钉子一样地被钉牢在马桶侧后方的一角,只能面对他。
面对他梳的一丝不乱的头发,她这才发现,他头发两鬓剃的极短,露出他比常人略长的耳朵,说他耳朵略长,是因为他的上耳沿高过了他又浓又粗的眉,虹影常听李妈说,耳朵高过眉头的男人,在某些方面优秀地常人不能企及。
第二十七章紧绷
某些方面,显而易见,对他而言,唱戏是一,另外,这模样…
她垂下眼帘,睫毛在海棠花一般殷红的脸上翼动。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他虽然工老生,也记得小生柳梦梅这句唱词,可现在,莫说年,分与秒都走得特别慢,他看着她桃花春水渌,时光停留在柳梢尖。
那些寻迹而来的人离去了,这栋十里洋场闲人云聚的小楼在一场乱哄哄之后正在恢复它该有的宁静,男宾室那人尚在一墙之隔,说墙也牵强,不过是比较厚的隔板,他尚不能自由地与她交谈几句。
你再等等,他眼里的意思是这样。
可是他的意思传达不到她,她眼睛再也无从抬起,她原本就比常人拘谨,这一会儿,胭脂蕴白玉,朱砂在水中漾开来,她的眼角,上了妆的花旦都不曾这般绚丽。
她怎么了?他想。
继而又想,自己怎么了?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粘手。曾经京城名伶小艳秋一屁股坐上他的大腿;张司令官的姨太太把他堵在电梯间里,旗袍衬裙从里到外褪到脚下,他或许动过邪念,可不曾产生这般由里往外的悸动,他的手把在她肩上,点点往下滑,现在是冬天,她穿了两层衣,她的肩及后背在他的触碰下显得那样单薄。
于是停下来,背对着他,面对着门,一副破门而出的架势,手从门栓上退下来,臂腕却还顺在他手里,她穿的是倒大袖的衫子,小腕的一部分露在外面,她原不知道,原来害羞起来,手臂也会烫。
直到他放开,她才领会到,不是她的手臂烫,是他的手心热的像发寒热一样。
他难道和她一样,心乱似麻?她是真想离开这狭小的斗室,最紧要的是避开他的目光,她料想这方寸之地没什么好看的,他只好把视线放在她身上。
“滴嗒滴,滴嗒滴”那人一边洗手一边哼起不成调的小曲。
洗完手照镜子整理发型,小曲配上歌词。
“夜上海,夜上海,上海是个不夜城……华灯起…”
其实一个人洗个手,照个镜子,捋几根头发能花多少时间?娄虹影却不耐烦了,脚尖在地上磨蹭。
“稍安勿躁,快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又挨得那样近,更不知道谁给他的胆子,他竟把嘴唇附在她上耳朵沿,由此他和她说的话,除了他和她,谁也听不见。
她吓一跳,转过脸,滚烫的脸颊碰着他的鼻尖,触电一般地弹开。他也没防备,悚然一惊,低眉垂目下来,睫毛是那样长,睫毛下的眼神,在这一刻,突然变得凝重,她原先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过几丝深蕴着的笑意,此时像石头沉到了海底,已经荡然无存。
他转身到她身后,笔挺的西装领子贴着她的丝绒背心。
他把身板绷直了,她身后像是有堵墙,她的心里,一阵接连一阵的紧张。
唱歌声渐渐停歇,那人开了门,出去了。
她赶紧去拉门栓。
“谢谢你。”他终于可以开口,或许因为刚才太紧绷,声音有一点沙哑。
怎么回他呢,说没关系有点牵强,也不好责备他,难道问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她和他还只是数面之缘的陌生人。
又觉得仿佛已不那么陌生。
”我们…出去吧。“她低了头,开了门的时候,说出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