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境况,是越发不济了,比之前还拥挤,有人受了伤,仁济医院的车都来了,排在幼成后面的一溜车队,有一些看畅通无望,纷纷掉头往另一个方向开去。
幼成观察了一会儿,回头征询她:“如果绕点弯路,你能接受吗?”
反方向,开头是原路返回,车轮越转越畅快,严幼成不时说些话,说的全是趣闻,她渐渐地感觉到一阵惬意,在这车皮包起来的小世界里,她不需要花费任何脑力,她听他说着话,有时还答上几句,有一阵笑了,甚至笑出声音来,当她听到这久违的笑声,自己也诧异了一会。
幼成提议说反正走了远路了,不如换条马路,即使不下车,也可以看看风景。
她没有说不,眼睛匝着车窗外,这条街上鳞次栉比出现一溜望不到底的商铺,衣服鞋帽自不待说,咖啡馆点心店电影院间杂其中。
上海这个城市,最不缺乏时髦的男人和女人。
女人们烫着波浪卷,穿着长大衣,一手跨着小拎包,一手拎了购物的战利品,她们走出这扇玻璃门,踏上另一家商铺的台阶。
“好热闹啊。”她情不自禁地感叹道。
“快过年了,都要置办些物品。”他道。
快过年了吗?她之前都没有意识到,兴许是她缺乏过年那种喜悦的心情。现在看着这忙碌的人流,绚丽的招牌,车窗外隔绝的是喧扰的市声,她平生了一种想要过节的兴冲冲的心情。
她也想置办些物品,她有一次见到丽芬头上有个珍珠发夹十分秀气,心里惦记至今;那条红色的绒线围巾,在她脖子上呆了好几年了,也该换换新;另外,她看看安置一旁的他的灰色绅士帽,第一次坐扁就说要赔他的,今天又费了他许多精神时间和一些物力,不赔她自己心里说不过去。
一边这样想,一边听到一些动静,凝神才知道是自己肚子里的叫声,她有些尴尬,又想起来小时候李妈安慰她的话,说囡囡,你不用担心,自己肚子里的叫声,旁边的人听不清。
她确实是饿了,一早从陈家出来,到现在十一点多了,有四五个小时水米未进。
“可否一起吃顿便饭?”他说:“现在是午饭时分。”
还是听到了,果然李妈的话,没一句可以做准。
“我请你好吗?我这一天,让你帮了不少的忙。”她真心实意地说,也把自己的尴尬化解过去。
吃顿便饭哪是件容易的事情,高档的馆子他不能去,怕遇到熟人;人多的食肆也不能去,总有些人会把他认出来。他说,把他认出来不要紧,就怕有记者闻风而动,把她也添油加醋地写一写,再配上一张照片,她从此以后,和他一样,亡命天涯。
亡命天涯是种什么滋味她不知道,她知道这样一来,母亲的命就扔进了天涯。
终于弯进一条小马路,开了有十分钟,有一家店,门口放了个大木牌,“面”这个大字用红漆涂的,涂了没多久,漆还在往下滑,乍一看跟血书似的。虽然大冷的天,门外还放了几张桌子,几条板凳,桌子旁边有个煤炉灶,上头放了个铁锅,冒着热气,可能在煨用作汤底的骨头汤。
第四十一章请客
板凳上坐着几个人,正在希里呼噜地吸面条,这时又来了一个人,不往里屋去,只坐在门外的桌??x?子旁,幼成一看,那用棉布门帘拉满的门旁灰墙上写了几个字:“里屋堂食,每碗面加价五角”。
要不说上海人精明呢,冬天屋里不受冷风吹,自然是可以加价的地方。
老板娘从里屋里把面条端出来,幼成顺着她掀开的门帘往里一瞧,里屋因为这多加的五角钱空空荡荡。
“如果你不嫌简陋的话,就这间吧?“幼成道:“我估计里面不太会有客人,五角钱对这里的食客来说,还是不小的花费。”
她欣然同意,虽然有些遗憾,她请他吃饭,也不能去个讲究的地方。
她在前,他在后,前后脚两人掀开门帘入内,吃面的人抬头看了看她,又在她身后这高个子英姿勃勃的男人身上驻停了目光,可也没人说些什么,为生计奔忙的人没有闲心放在别人的身上。
里屋果然除了送面端碗的老板娘,一个食客没有,空间亦不大,靠墙罗列着几张薄桌,他们在最靠里的那张桌子相对而坐,桌子旁的墙上面,贴了张烟草公司的广告图片,一个描眉画眼的女人拿了把扇子,绽露着神秘的微笑。
老板娘端碗热吞吞的面走出厨房来,看到他们俩,说:“你们等等,我马上就来。”
他试着拿下墨镜,除了帽子,用上海话对老板娘说:“不要紧,你慢慢来,我们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