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名叫朱青,在宫里头认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做干爷爷。太监没根,自然也无儿无女。人大概就是越却什么就越渴望什么,宫里大大小小的宦官间,总有些干爹干爷爷的关系。
大太监好色,在庄子上养了些如花似玉的美人。底下小的宦官们也处处为他留意着,程家那个有些烈性的小美人就是这么被他们挑中的。
沉舟穿着简单的黑衣,身上没有任何彰显身份的佩饰。为了掩人耳目,他甚至连剑都没露出来。
沉舟感受到小宦官的视线,不露痕迹地在桌上写了两个字:你走。
程垣瞪大了眼睛,沉舟却不管他听没听进去,径直起身扶起了店家,然后稳稳当当地做回了桌边。
程垣知道不走不行了,这机会千载难逢,于是对着沉舟破口大骂道,“给脸不要脸,真以为自己多金贵呢?小爷什么货色没见过?”然后拂袖而去。
小宦官端详沉舟半晌,看着他拢住粗瓷茶杯的玉白手指心里发痒。
虽然是个男子,却也不要紧。这样绝顶的美人,便是宫里的贵人娘娘们也比不上,哪怕用铁链锁着放在屋子里把玩,看日月光影在他脸上变幻,也是赏心悦目的。
小宦官整理衣衫,装模作样地坐到沉舟面前,“方才是我唐突了。公子年岁几何,家住何方啊?”
沉舟没答,只是觑着他,露出一点微不可察的笑意来。
这一笑,笑得小宦官心里似有江海翻涌,发春的小鹿在他的胸腔里横冲直撞。
“不如……我请公子喝一盏茶吧?”色令智昏,小宦官强按住心跳,道。
沉舟点头应允,假装没看到小宦官殷勤地从店家手里接过茶水时,在茶水中轻轻一点的尾指。
——
程垣马不停蹄地去给城门口乔装打扮的亲卫报信。
程垣大概猜得到沉舟的打算,可要想潜入庄子,小宦官必定会给他用药。他不知道沉舟要用什么方法骗过去,若有个万一,楚识夏不得扒了他的皮——那可是楚家给她养的童养夫!
“跑这么急干什么,找到人了带不回来,准备求我带人去火并么?”楚识夏做平民少女打扮,优哉游哉地端着碗糖水喝。
“大、大小姐?”程垣脚下一滑,差点跪倒。
“舌头捋直了说话。”楚识夏道,“不然就闭嘴。沉舟去哪了?”
程垣用最简短的语言概括了方才的情形,却见楚识夏岿然不动、泰然自若。
“你真是命大,上一个掀他斗笠的在床上躺了小半年,从此一条胳膊长,一条胳膊短。”楚识夏赞叹道,“你竟有如此胆色,我没看错你。”
“您一点都不担心吗?”程垣脑子里有万马奔腾,楚识夏立刻变成了一个负心薄幸、利用完人就丢的薄情大小姐,沉舟变成了委屈巴巴的小媳妇,不免对沉舟同情起来。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你还不快……算了,我跟你一起过去。”
——
这间庄子占地几百亩,涵盖了果林、鱼塘、良田,富庶程度不在皇庄之下。看守庄子的里长是大赦被放出来的罪奴,穷凶极恶,把地租抬到最高,乡里百姓交了租便吃不起饭,不交租便会招来一顿毒打。
程垣把这一路上的见闻如实告诉楚识夏,有些低落道,“那庄子里养的女子,有不少就是从乡里搜罗上来的。”
楚识夏单手支着额头,叹道,“是抢来的吧?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宦官阉人对权贵重臣毕恭毕敬,眼皮子底下的黎民百姓却得不到他们一个看“人”的眼神。
这里不远便是摄政王的庄子,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但摄政王不在乎乡里百姓的死活,只要这些宦官猖獗一日,他就能捏着皇帝的把柄一日。
若有可能,摄政王甚至很愿意在上面再添一把火。
权势纷争,于上位者只是轻飘飘一句话或者一张单薄的官文,被碾碎的人连挣扎的权利都没有。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活活饿死,还叹息只是命不好,乞求来世投个好胎。
程垣接不上话,只好闷不吭声地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