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凝固了一瞬,宋鼎鼎见裴名沉默不语,以为他没听懂她的意思,连忙解释道:“之前在动物王国的城堡里,我一早去找我师父,想请他帮忙一起去玫瑰庄园给小公主传信。”
“走到他房门外,我听到他在跟人说话,好像说着什么‘无臧道君’和‘献祭’。”
她微微踮起脚,凑近裴名耳侧,目光警惕的观察着周围:“我一推门,屋子里却只有他一个人,但桌子上摆着两个茶杯,我师父还言辞含糊的说他在跟他的剑灵说话。”
她说话时,唇齿间吐出的气息温热,裴名感觉到耳廓微痒,侧过脸,低着眼眸睨着她的唇。
皓齿洁白如贝,绛唇一点胭红。
她像是一块精心雕琢的璞玉,赏之悦目,美在骨中,举手投足间风姿绰约,遍体生香。
这份美好,足以让人不择手段得到她,占有她,毁灭她。
裴名想,或许以女装接近她,本就是他的损失和失策。
宋鼎鼎久久等不到回应,不禁疑惑的抬眸看向身侧的裴名。
两人四目相对,不过短短一瞬,她便臊红了脸,后撤两步,与他保持开了距离。
有时候她真的搞不懂,裴名明明是个女子,身上却总有着不同寻常的压迫感。
还有他看她的眼神,近似亵渎,又不沾染分毫情.欲,根本就不像是一个清泠孤傲美人该有的神情。
“裴小姐……”她低着头,将自己的话作出了一个总结:“我师父很喜欢你,如果你跟他商量,他或许会找无臧道君帮忙。”
要不是生死攸关之际,宋鼎鼎才不想招惹无臧道君,毕竟是原主的灭族仇人,谁知道会不会认出她来。
但现在天色将黑,水鬼到了夜里就会上岸来shā • rén,而撑船的老叟也是水鬼,走不走都必死无疑。
她现在能想到,唯一有能力杀掉上千水鬼的人,就是那个一人屠十城魔修,还能干掉魔域女帝,战斗力超强的无臧道君。
修仙界各门派弟子身上的灵力被秘境压制,谁知道亦正亦邪的无臧道君体内,到底是灵力,还是煞炁?
裴名轻抚她的鬓发,淡淡道:“我试试。”
宋鼎鼎一听这话,连忙去喊在一旁回避的黎画,她搓了搓手,神色忐忑道:“师父,裴小姐有事情想跟你单独说。”
黎画脸色一黑:“单独?”
“对,我可以回避,就你们两个私聊。”
宋鼎鼎以为他没听清楚,又重复了一遍,还特意咬重了‘私聊’两个字。
黎画拼命摇头:“不行——”
宋鼎鼎疑惑的看着他:“什么?”
许是察觉到自己反应太大,他唇线微抿,像泄了气的河豚:“我的意思是,不需要你回避,我们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生分。”
她想了想,点头道:“若是师父不介意,那我不回避就是了。”
黎画心想,他当然不介意,身边多一个人就稍微安全几分,总比自己过去羊入虎口的强。
自从晌午的那件事过后,无臧道君也不说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他现在严重怀疑无臧道君是个断袖。
他虽然签了卖身契,却也不是这么个卖身法。
黎画唉声叹气的让马澐先去江边拖住老叟,踱步跟着宋鼎鼎去了礁石边找裴名:“裴,裴姑娘,你找我有什么事?”
见他说话时结巴的不成样子,裴名斜睨着他:“听说你跟神仙府的无臧道君有勾结?”
黎画:“……?”
“阿鼎都告诉我了。你不必隐瞒,无臧道君就藏身在队伍中,你指认出来是谁,我不生你气。”
黎画:“???”
不是,这又是什么情况?
谁是无臧道君,他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所以谁能告诉他,现在应该怎么接戏,是表现出抵死不认,还是要看起来宁死不屈?
黎画眉头皱的快要能夹死一只蚊子,他垂在身侧的手,收拢,攥紧,再收拢,再攥紧。
就在黎画甚至想破罐子破摔,说自己其实就是无臧道君时,裴名淡淡的嗓音倏忽响起:“你是在做手势示意我们,渔舟远处身着蜜合色绫衣之人,便是无臧道君?”
他话音落下,宋鼎鼎和黎画同时抬头看向渔舟旁。
远处江面开阔平静,重峦迭嶂,青黛缥缈,似泼墨山水画,而渔舟远处一抹蜜合色身影显得微微突兀,像是硬生生割开阴阳的分界线。
许是察觉到有人注视,那道身影缓缓转过头来,浅银色长发随着他的动作轻扬。
他皮肤雪白,唇色绛红,眉眼中透着波澜不惊的沉稳,却不显老气横秋。
淡淡浅黄白的蜜合色,温暖耀眼,带着少年特有的明媚,没有丝毫点缀,却一眼便让人再也挪不开视线。
宋鼎鼎眸色错愕,倒吸了一口气:“这是……无臧道君?”
黎画抿了抿嘴,这人长得跟无臧道君倒是差不离,就是这种光芒万丈的明媚少年感是闹哪样?
他望向裴名,却见裴名面部神态微滞,心下顿时明白过来,这是无臧道君搞了个分.身出来。
因为只有一个主神识,化出分.身,剥离神识后,现在这个女装的‘裴名’就会暂时像傀儡一般。
此刻无臧道君的神识,应该就在那个蜜合色绫衣的分.身身上,主导操控着分.身的思想和意识。
黎画想到这里,不禁咂舌。
说起来,他都要忘了,无臧道君比他年龄还小些,约莫就是二十来岁的样子,倒是年轻的很。
莫非无臧道君是觉得女装施展不开,所以才换回了男装的自己吗?
见远处那抹蜜合色身影走来,黎画回过神来,配合道:“没错,这就是无臧道君。”
说谎次数多了,难免脸皮就厚了些,此刻他脸不红心不跳,任是宋鼎鼎善于察言观色,也没有发觉任何异常。
眼前之人,与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她以为无臧道君该是穿着冥色衣袍,黧黑的皮肤,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犹如武松,犹如包拯。
再加上强健的体魄,魁梧的身材,这才能配得上三陆九洲民间传颂的‘杀神’称号。
但离她越来越近的那人,却像是画中走出的美少年,明媚耀眼,光华难掩。
眼看着他就要走到身边,宋鼎鼎紧抓住黎画的衣袖,咬牙低声道:“师父,你快给我们介绍一下。”
黎画不情不愿的伸出手,指了一下她:“这是我徒弟阿鼎。”又指着不动弹的‘裴名’道:“那位是天门宗玉微道君的亲传弟子。”
宋鼎鼎态度诚恳,放低了身段:“我们如今身陷囹吾,唯有无臧道君您可以助我们脱困,恳请道君伸出援手,帮一帮我们。”
她说话时,嗓音无意识的打着颤,也不知是原主残留的意识在本能恐惧他,还是她自己难以克服灭族仇人的心理障碍。
少年眸底透着寡淡的笑意,轻轻勾起唇角:“神不怜悯众生。我因何怜你?”
他的笑容隐含温柔,一如他蜜合色的绫衣般温暖耀眼,只是神情隐晦暗沉,渺渺又悠远。
宋鼎鼎看着他微微失神,却不知该如何反驳他的话。
秘境的造物主就是神,但神将他们一次次置于险境,逼出他们压抑在心底的恶魔,教唆他们自相残杀。
神都不怜悯众生,无臧道君又为何怜她?
江边回潮,黛青色的江水拍打着礁石,潮湿的风拂过额间碎发,她缓缓仰起头:“我跟你做交易。”
“你救下我们,除了魂魄和性命,其他你尽数拿去便是。”宋鼎鼎嗓音坚定。
少年轻笑:“好。”
骨节明晰的手指点在她的眉心,一团温暖的莹光侵入识海,她听见轻柔空灵的声音:“定契为约,毁契则亡。”
候在渔舟上的老叟失去耐心,扬着烟嗓高声喝道:“还走不走,天就要黑了!”
“阿鼎你干什么呢?能不能快点,就等你一个人了!”
“就是!你要是不愿意走,便留在此地,将活命的机会让给别人。”
“磨磨唧唧都快一炷香了,怎么好意思让我们大家等你一个人啊!”
最后一趟乘船离开的人,都忍不住抱怨起来。
马澐方才说让他们先等等,可这一等都等了这么老半天了,眼看着天色渐黑,想起老叟说过的水鬼,急都要急死了。
宋鼎鼎回过神来,没有理会他们,看着走远的无臧道君,转过头对黎画问道:“他刚才说的话什么意思?”
黎画叹道:“这是神仙府的契约。等你沐浴的时候,看看自己后背。”
“可他还没说,到底跟我交易什么。”
“他还会回来找你。”
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将视线重归那抹淡淡的蜜合色身影上。
他漫步到渔舟上,手掌叩住老叟的头顶,老叟佝偻的身体像是小鸡崽子般被拎起,老叟不禁失声喊叫起来:“你这疯子想干什么?快松开我!”
一直没舍得离开,想等到最后一船与裴名告别后再走的玉微道君,眉骨微动,提剑上前:“你是谁?”
倒不怪他反应如此激烈,裴名化出分.身和本体容貌相差不多,玉微道君身为暂时掌管各门派的主事人,从未见过眼前的少年人。
腕间微动,回答他的是‘咔吧’一声脆响。
老叟的脑袋以诡异的角度耷拉了下来,悬在空中的双脚蓦地化作透明体的鱼尾,垂在了渔舟板上。
守在江边坐以待毙的众人,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江面,你们快看江面!”
惊叫声像是轰天雷在人群里炸开,那渐渐退散的雾面后,浮现出半透明状的人面鱼身水鬼,近乎上千只水鬼随着潮湿的江风袭来。
即便知晓挣扎无用,众人还是在强烈的求生欲下,紧紧攥住了自己的宝器。甚至有人抛出了自己的肉盾灵宠,希望灵宠能在这紧要关头,起到救命的作用。
然而不等湿漉漉的水鬼上岸,立在江边的少年叠放修长的双指,轻打了一个响指,大半水鬼便在空中自爆而亡。
自爆的声音,像是烟花一般响个不停,炸开时水鬼半透明的身体里飞出残肢碎肉,天空顿时下起了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