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能真的是跟赵成珍不对路,他总感觉赵成珍有点走火入魔的意味在其中,满脑子的肖邦肖邦,并没有自己的东西在其中。
可能正如同他说的那样,他觉得自己演奏肖邦就应该式肖邦的样子,所以他要尽可能地让自己贴近肖邦,感受肖邦在创作,在演奏的时候,他的心中所想。
而演奏其他作曲家的时候,他便会贴近其他作曲家。
但是他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偏执症,他对于肖邦太过于偏执。
这个对于音乐是好的,越偏执,越能够感受音乐之中的细节。
但是在正常生活之中,他这样的偏执,真的能够让其他人看到他便说不出话来,只能无比憋屈地堵着。
傅调觉得他自己之前就已经很偏执了,没想到居然还有比他还偏执的。
之前那位出去的选手已经开始演奏,傅调端着手中的咖啡,抿了一口后,一饮而尽,随意地丢到了垃圾桶之中,然后盯着赵成珍的眼睛,无比认真地开口道。
“我就是我,我不是肖邦,我也永远不会是肖邦,即使我在演奏肖邦的作品,我想要将肖邦的感觉演奏出来,但是我不可能会让我自己完全的成为肖邦,这就是我跟你的不同。”
“这样吗……”
赵成珍目光跟傅调对视,随后轻轻摇头:“那你就照着你的路走吧,看看你能够在这条没有路上走多远,看看你能在肖邦国际钢琴比赛上,拿到一个什么样的名次。”
说罢,赵成珍起身,走到了准备室的门口,将屋门打开。
工作人员更好正准备推门喊赵成珍出来,没想到还没动手,门便自己打开,他茫然地看着从里面出来的赵成珍,纠结道。
“那个……赵选手,麻烦您到个人准备室中进行准备。”
“不用了,我站在这边等就好了,就不进去了。”
说罢,赵成珍便在音乐厅的后台站定,看着边上十几个屏幕的监视器视角,听着舞台上的音乐,不由得出神。
他又重新陷入了他自己的世界之中。
傅调摩挲着自己的手指,看着赵成珍远去的背影,什么都没有说。
明明两个人都不是那种特别喜欢针对别人的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跟赵成珍似乎就是有那么一点不对付,明明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怨。
当然,赵成珍说的确实有点意思在其中,他肯定是没有错的。
可是……音乐只是需要不错就可以吗?音乐之中不仅仅只是不错,他需要的更多是适合自己的道路。
正如同阿格里奇,齐默尔曼,何深……
他们这些演奏者没有任何一个人的演奏是相似的,他们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的特色,就算让他们自己去交流,他们都不一定能够交流出什么东西。
就算将自己对于音乐的全部理解告诉其他人,其他人也不一定能够用得上。
除非……演奏肖邦的选手向演奏李斯特的选手学习,才有可能会让自己更加进步一些。
而演奏肖邦与演奏肖邦的选手,他们之间的交流更多的是针对自己音乐,说的东西还是自己,而并非他人。
因此,不管说什么都没有用,最终还是得要看自己。
赵成珍刚刚的发言很有可能也不是说给自己听的,而是说给他赵成珍自己听的。
极致的肖邦,以及极致的自我。
每一条路似乎都是通向正确的道路,可是没有任何人知道自己能否走到这一条路的尽头。
极致的肖邦走到尽头,那么你将会成为很多作品的经典录音,甚至别人只要提到某个作曲家就能够想到你的名字,正如同古尔德之于巴赫,内田光子之于莫扎特,你将成为权威。
而坚持极致的自我,那么观众听音乐听的,更多的则是你自己,而并非你演奏的作品。
正如同目前的郎良月一般,很多人听郎良月的演奏根本不是冲着他演奏的作品去的,而是冲着他本人去的。
究竟应该选择什么,是自我?还是作曲家?没有任何人有最标准的答案。
傅调沉默,起身在这间空旷的音乐厅内踱步,最终缓缓停下,将自己的后背紧贴着整片大理石铸就而成的墙壁,一股凉意从背后逐渐涌上头顶,让他略显烦躁的心情重新变得平缓。
他将自己的视线看向准备室紧闭的大门,似乎看到赵成珍已经站在音乐厅后门的门口,等待着自己上场的时机。
不管如何,他必须坚持自己的音乐。
“大海,自由,安心……”
傅调闭着眼睛,缓缓念着自己在之前与记者采访采访时候说到的那三个词。
安心,是他的本我,他追求最为平稳的生活,他的音乐也同样需要追求稳妥,所以他当年才不会选择下船。
大海,是他的自我,他从大海上而生,他也同样死亡于大海之上,如果没有大海,那么便也没有他自己的存在。
而自由,则是他的超我。
有限的键盘上寻找无限的可能,这个便是他在音乐上真正的意义。
自我,本我,超我。
大海,安心,自由。
他将恪守着自己的灵魂,永世不变。
……
音乐厅外,赵成珍也同样看向准备室的方向,他也感觉里面的傅调可能正看向他。
跟傅调一样,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是不喜欢对方。
明明两个人都是那种很安静,很喜欢钻入音乐之中的人。
就算两人因为竞争的关系可能需要争夺比赛的位置,但是这些对于两人而言其实问题并不大,他们两人相互厌烦根本不是因为对方要跟他争夺第一名。
或许只是因为傅调更喜欢音乐之中需要有自我的存在?他的肖邦让他感觉到了亵渎?
赵成珍不由得摇头。
如果傅调真的亵渎了肖邦,那么根本不用他出手,评委自己就会直接把傅调给踢出比赛,不给他继续参加比赛的机会。
而傅调现在还能够靠着肖邦的壳子讲述着自己的故事,那么便证明了一点……
傅调演奏的没有错。
自己也没有错。
那么谁有错呢?
赵成珍不知道,他只是感觉到一阵心烦。
他看向边上的工作人员,对着他轻轻抬手:“您好。”
“嗯?有什么需要吗?”
“可以……给我一杯咖啡吗?能不能用陶瓷杯装,不用纸杯?”
“啊……可以的!我这就去跟水吧里面的老师说,让他给你一杯咖啡,请问还有什么其他的需求吗?”
“不,没了。”
赵成珍微微摇头,站在那边等了几分钟,工作人员便端着一杯手掌大小的杯子走了上来,将杯子递给赵成珍。
“您好,这个是您的咖啡。”
“多谢。”
赵成珍对着工作人员道谢后,端着杯子也不喝,就那么愣神地看着音乐厅后台的装饰。
音乐厅的后台已经十分老旧,有一种上世纪的感觉。
布满花纹的墙纸似乎有一点泛黄,墙纸之下木头贴置的内部护栏同样显得陈旧。
还有一些用棉花填充的满面红绒沙发墙,上面的条纹并不清晰,在屋子内略选昏黄的白色灯光照射下,莫名其妙地有了一种布满灰尘的感觉。
即使你知道这间屋子天天清洁,可是看着上面的条纹,以及灯光反射的灰黑色阴影,却总是不由得那么想。
他向前迈了两步,从音乐厅后台走上舞台的台阶,以及围绕住台阶,让观众看不到选手背影的木制围墙,同样也已经显得有一丝丝的老旧,他之前从这边走过的时候,他能够清晰地听到木制地板在承受他重量时的悲惨叫声。
即便他并不重……
但是,这古旧的音乐厅里,却走出了那么多最顶级的钢琴家!
阿格里奇,齐默尔曼,阿什肯纳齐,李迪云,邓泰山,傅聪,波利尼……
一个个都是响透音乐界的顶级大佬。
他们在拿下肖邦国际钢琴比赛后沉淀数年,重新出山,全球巡演,拿下了全球无数的荣耀。
他们可以,自己同样可以。
自己是南韩最强的钢琴家,是法兰西乐派目前掌门人的弟子,代表着法兰西乐派年轻一代的最强者。
第一轮的时候,自己有点感冒,并没有发挥出极限。
但是现在第二轮,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那么自己肯定没有任何问题!
赵成珍揉搓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将手掌放在胸前,感受着自己心脏不停的跳动。
不知道为何,他有点紧张,还有点兴奋。
“今日第五位选手,南韩,赵成珍,钢琴选择,施坦威!”
“演奏曲目:F大调叙事曲,Op38。
F大调华尔兹,Op34。
降B小调奏鸣曲,Op35,包含第一乐章,第二乐章,第三乐章Marchefunèbre,第四乐章。
降A大调波兰舞曲,OP53”
“赵,准备上场吧!”
上一位选手从赵成珍的面前走过,艰难地笑了一下后快步逃窜,赵成珍看着面前的工作人员,将捏着手腕的手放下,把放在口袋里的手帕拿出,捏在掌心,笑着对着面前的工作人员点了点头。
“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