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周代行的是礼。”
“而秦是法!”
扶苏抬起头,轻叹了一声。
他现在不禁在想,若是嵇恒这番话,能出现在当时殿内,该有多好,或许就能说服王绾等人,而王绾等老臣不淡出朝局,或许而今的大秦局势也会截然不同。
然扶苏也清楚,当时天下方定,大秦刚从战事中止戈,堪堪生出文治想法,又岂能强求那么深刻?
但这终究是一个憾事。
扶苏继续翻看竹简,当看到淳于越的‘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非所闻也’时,眼中闪过一抹冷色。
放在以前。
他会认为这番话有道理。
但在经历嵇恒洗礼后,再看这些迂腐论调,内心只感觉厌恶。
尤其是看到叔孙通不加掩饰的私心言论时,更是冷笑出声,道:“大乱初定,天下思治,流民思归,我等布衣游学之士,痛感天下失治之苦,原各为良辅,使四方有治,使黔首有归?”
“翻遍奏对,儒生所奏,尽是私心,全无公心。”
“两百余名儒生上书,竟能异口同声的支持分封,而无一人有异议,如此不计嫌隙、放下成见的怪异之状,我当时竟丝毫未察。”
“我扶苏当真是无识人之明啊。”
扶苏眼露懊悔之色,将这部分竹简合上,冷声道:“博士学宫那群儒生,除了少数几人是有真才实学,大部分都是一班狗苟蝇营,却又自觉才具不凡,甚至是自命不凡,固才谋求天下分封,好为自身谋個立身之地。”
“人求立身生计,本无可指责。”
“但偏以玩弄天下大计,以民议天心为名,却只为谋一己之私,实是群自私自利之徒。”
“这般有私无公之徒,又岂能委以重任?”
“我扶苏年少以儒生为外师,后又乐于跟儒生为伍,却是枉顾了太多事实,年过而立却是难承大任,甚至险些以小仁而乱大政,我扶苏过去也曾自命不凡,认为只要行仁政便可治天下,然终究是自欺欺人。”
“天下有善恶正邪,人众有利害纠葛,政道有变法复辟,学派有法先王法后王。”
“我为大秦长公子,却甘于偏向一家。”
“终究太过短视。”
“父皇为天下大治,敢于让老臣退隐,敢于担负焚书坑儒的骂名,我扶苏为人子,又岂敢再当不忠不孝之人?”
“大道同则容,不同则不容。”
“而今的天下,依旧是那方老土,父皇靠苛政暴法,让大一统之念,扎根万民之心,但想种子最终能茁壮生长,便容不得这方老土,再集聚一堆虫蚁蛇鼠败叶残枝,否则,大秦的根基便会腐烂。”
“到时天下反复,岂非功亏一篑?”
“我扶苏再也不能动摇,更不能退后妥协了。”
扶苏振袖。
振起四周灰尘,在阳光曝照下,尽显无余。
扶苏快速的翻过这些竹简,而今他已洞悉这场争议的本质,很轻易就能看出其中的弦外音。
不多时。
扶苏已尽数翻遍。
这场争议最终以始皇十六字收尾。
郡县统治,官制提纲,集权中央,施治四方。
扶苏深深的看了几眼,在心中默默揣摩着,而后将竹简彻底合上了。
他已洞悉一切,也无须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