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韩信能尽快到洛阳,也不枉我们替他筹划的亡羊补牢之功。”
吕雉沉吟道,心中仍有个疑问,
“按理说,眼下这一切应该都在陛下的预料之中吧。
他既然敢用叔孙通之策去试探各位诸侯王,那想必留有后招,做好了这些人随时翻脸的准备?”
张良不语,只自怀中摸出了一个小小的菱纹铜扁壶,砰的一声拔下壶口木塞,道声“老臣失仪了”,先仰头咕嘟咕嘟喝了几口。
殿中顿时酒香四溢,挥之不去。饶是二人正在讨论生死攸关的军国大事,吕雉仍不禁莞尔,
“太傅不是在辟谷吗,怎的还能饮酒?若被陛下看到,又要问你了。”
张良满意地咂了咂嘴,嘿嘿笑道,
“这可不是什么寻常的酒,是药酒,药酒。想当初,我从神农氏的一堆遗方中翻了出来,照方抓药,依样酿造的。
辟谷时喝一点,大有进益。陛下若是看见,也无非请他尝几口罢了。”
说着,他小心地把木塞塞回去,又用力摁了几下,才把扁壶揣回怀里,然后正色道,
“至于皇后的猜测嘛,也对,也不对。
依老臣从旁观察,陛下尽管有所预判,但七位诸侯王若真的联起手来,群起而攻,论谁也抵挡不住的。
所以,陛下试探归试探,但总归也是以抚为主,分而治之。”
吕雉缓缓点头,刘季最擅长的就是用人,他对人心的揣摩和拿捏,曾得到后世无数帝王的赞许。
精明如他,自然不会一下子把自己架在火上烤,而是会像当初秦灭六国一般,合纵连横,一一击破。
他预备下手的第一个目标诸侯王,应该也是最十拿九稳、胜券在握的。
“七个异姓王国中,韩信之楚国、韩王信之韩国、英布之淮南国、彭越之梁国、吴芮之长沙国,都是陛下所封建。
对了,还有赵国,此刻也不必过虑,毕竟赵王张敖本人尚在洛阳。
那么,最先按捺不住的,只怕是——”
吕雉每念到一国的名字,便掐一根手指,说到此处,戛然而止,只飞快看了张良一眼。
哪怕她不曾知晓这段历史,但凭着两世积攒的智慧与经验,对目前的形势,她依旧洞若观火。
“是,老臣也不免担心,北边臧荼的燕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臧荼是项羽的旧部,但也素与项羽不睦,他雄踞北疆边地,国土横跨冀北与辽西,统治了整个旧燕国地区,以蓟城为都。
本着锁国自保的方针,臧荼对于中原的战事始终抱持着隔岸观火的态度,其立场也左右摇摆不定,一会儿从楚,一会儿从汉,只服从赢家,不谈忠心。
在当初齐聚定陶、推举刘季为帝的七个异姓王中,臧荼是格格不入的异类,自然也无法取得刘季与汉臣们的信任。
“臧荼与陛下本就不是一条心,当初归顺,想来也是权宜之计,迟早要出事。
更何况,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吕雉幽幽地说。
以幽燕之地的位置而言,旧燕国位于中原的东北隅,自受到周天子的册封起,便迫于北方草原的戎狄之间,肩负着镇守中原王朝北疆的重任。
而现在,时过境迁,辽阔的大草原有了空前强大的新霸主,本就与汉天子貌合神离的燕王臧荼,背后所倚仗的大树究竟是谁,明眼人自是一目了然。
“若此次燕王反意毕露,我料想陛下已有应对之策,于社稷安危本是无虞。
只是,剿灭臧荼的同时,必定要安抚同在北边、且与燕接壤的赵国,届时只怕……”
吕雉欲言又止,一丝阴霾不由爬上了心头。
张良心领神会,只苦于无计可施,也叹气道,
“只怕,皇后不日便要为鲁元公主筹备婚事了。”
***
洛阳南宫,禁中议事。
此番议事,依旧没有新赵王张敖的身影,却添了娄敬这个新成员。
娄敬总算换下了发臭的羊皮袄,换上了漂洗到泛白的苎布直裾,但因身份卑微,尚未敢戴冠,头上只有一顶包发的素帻(z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