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足足烧了一天一夜,不但繁华的大栅栏商业街变成了一片废墟,还蔓延到了灯市街,观音寺,杨梅竹斜街,廊坊头、二、三条,西河沿东西荷包巷以及正阳门城楼,殃及四千多家店铺和无数民居,北京的金融中心东珠宝市也在其中,一时京城内外大小钱庄票号汇划不灵,商业大受影响。
庄虎臣一下子苍老了很多,他倒背着手,颓然地穿行在一片废墟当中。周明仁哭丧着脸迎面走过来:“虎臣,宝韵阁盘出去还不到俩月,我在大栅栏的新铺子又烧了,唉,我大半辈子的积蓄全在里面,这下彻底完了!”
庄虎臣的眼泪流下来:“大哥……”
“得子一家子都没了,我听说了。”
“这都是谁造的孽啊?”庄虎臣抹了一把眼泪,周明仁摇着头:“唉!谁说得清呢?这年月,好像谁都有理,朝廷有朝廷的理,洋人有洋人的理,义和团也有义和团的理,就咱老百姓没理,也没地方说理去。”
“大哥,钱上需要我帮忙,您给个话儿就行!”庄虎臣十分诚恳,周明仁摆摆手:“不用了,荣宝斋的银钱往来也在东珠宝市,你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儿去,等大哥没饭吃的时候,要到你家门口,你给口吃的就行啦。”
“瞧您说的!”
庄虎臣告别了周明仁,就直奔了鸿兴楼,他和王雨轩还有个约会。
鸿兴楼依旧是买卖兴隆,有钱人吃兴不减,厅堂、雅间一律客满,要不是庄虎臣预订了座位,伙计还真没地方安顿他。
王雨轩一身便装,晚到了约莫半个时辰,见到庄虎臣先作揖:“路上不好走,让您久等,对不住了!”
桌子上早已摆好了四小碟凉菜,热菜也很快就上来了,庄虎臣张罗着:“王大人,您请,这是鸿兴楼新添的江米鸭子。”
王雨轩尝了一口:“味道不错,庄掌柜的,让您破费了。”
“这是哪儿的话儿呀?”庄虎臣给王雨轩又夹了一块鸭子,压低了声音,“眼下这时局……”庄虎臣下意识地往左右看了看,“到哪儿算一站呢?”
王雨轩也压低了声音:“昨天早晨,庄亲王载勋、端郡王载漪,还有贝勒载濂、载滢带着六十多个义和团,以搜拿教民为名闯进了内宫,明目张胆地骂皇上是‘一毛子’,大有弑君之意啊!”
“那老佛爷是什么意思?”
王雨轩还没来得及回答,同样是身着便装的户部赵大人走过来:“王大人!”
王雨轩站起身:“赵大人,我这几天都回不了家,一会儿吃完饭就回衙门,您那事儿……咱们回衙门再说吧。”
“好,那就不打搅了。”赵大人又压低了声音,“王大人,这几天街上乱得很,您出来进去可当心啊!”
“得,谢谢您了!”
赵大人离开了,庄虎臣谨慎地问道:“义和团要‘杀尽一龙二虎三百羊’,您听说了吗?”
“听他们胡吵吵呢,‘一龙二虎三百羊’是谁想动就能动的吗?”
“这就好。”庄虎臣点点头,心里踏实了一些,王雨轩神秘地凑过来:“据可靠消息,洋人已经派兵来了,这会儿正在路上呢。”
“来了多少?”庄虎臣睁大了眼睛。
“八国联军,听说得有上万人。”
庄虎臣泄了气:“这不是杯水车薪吗?眼下满大街都是义和团,上万个洋兵顶个屁用!”
“现在还不好说,时局还在变化。”王雨轩在总理衙门供职多年,他深知洋人的厉害。
片刻,庄虎臣又问道:“东交民巷那边怎么样了?老听见响炮,武卫军和义和团攻打洋人使馆可有日子了,拿下来没有?”
王雨轩摇摇头:“没呢,董福祥的武卫后军连大炮都用上了,还是攻不进去,死伤的人海了去啦。”
“您在总理衙门消息灵通,得着什么信儿,麻烦您差人递个话儿,我好有个准备。唉,买卖人最怕的就是时局动荡啊!”庄虎臣说着拿出一包文房用品,“估摸着这些日子您也没工夫到荣宝斋去,我给您带过来了,先用着,缺什么再给您送过去。”王雨轩接过来,感叹着:“还是您想得周到啊,咱们都盼着赶紧过上安生日子吧。”
吃完饭,庄虎臣送王雨轩上了轿子,两人挥手告别,庄虎臣万万没有想到,居然这就是他和王雨轩的永别。
左爷让马车停在了大路边,只带着顺子一人钻进了路旁的树林里。顺子今年只有十七岁,人不大却很会来事儿,一张小嘴儿总能说出些左爷爱听的话,加之聪明、机警,深得左爷的喜爱,左爷有意栽培这孩子,今儿个带出来是让他见见世面。
约莫走了一袋烟的工夫,他们在一棵古松边停下,左爷向东指了指:“你到那儿望着风,我不叫你不许进来。”
“是!左爷。”顺子向东走了,左爷轻轻拍了三下巴掌:“八爷,我来了,请现身吧!”这时,话音从他的头顶上传来:“我说左爷啊,你可迟到啦。”左爷猛地抬头,发现康小八正坐在自己头顶的一根粗大的树杈上。
左爷拱拱手:“八爷,路上不好走,兄弟我来晚了,您多担待!”
“左爷,咱们长话短说,你托我的事,我办完了。”康小八一纵身从树上跳下来,左爷很是惊喜:“姓霍的死啦?”
“这会儿正在黄泉路上呢,还有两个陪同。”
“八爷,您肯定霍震西已经死了?”左爷又追问了一句,康小八显出不满的神情:“看样子你信不过我?”
“哪儿的话?就冲康八爷的名号,我也该把心放在肚子里呀。”左爷赶紧往回找补,停顿了片刻,他接着说道,“不过……兄弟我还真有点儿好奇,照理说姓霍的身手不弱,怎么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让八爷您给收拾了?”
“此人是个高手,若不是我带着喷子,恐怕还真不是他对手。”康小八解开了上衣,“瞧见没有?临死还用飞镖伤了我,这小子在镖上使了毒,幸亏我带着解药,不然这会儿也上阎王爷那儿报到去了。”
左爷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您受累啦,得,我也就不说什么了,按咱们事先说好的,今天我是带着银票来的,待会儿我把银票给了您,咱们这档子生意就算结束了。”
“没错,我就是来拿那剩下的一半银子的。”
左爷打了个口哨,顺子走了过来:“左爷,您叫我?”左爷指着康小八:“小子,认识这位爷吗?这是康八爷,快把银票交给八爷。”
顺子鞠了个躬,谄媚地递过银票:“哎哟,您就是大名鼎鼎的康八爷?小的给您请安了,这是一千两的银票,请八爷过目。”
康小八接过银票看了看,放进怀里:“没错!我收下了。左爷,你这位小兄弟倒是伶牙俐齿的,看着也挺机灵。”
“这种小崽儿全靠调教,八爷若是喜欢,我送你了,让他好好伺候您。”左爷这话说得言不由衷。
康小八盯着顺子:“别价,别价,君子不夺人之爱。”
顺子很是乖巧,乘机说道:“早就听说过八爷的大名,外面传说八爷是个黑脸大汉,今日小的一见,满不是那么回事儿,不是我夸您,八爷天庭饱满,骨骼清奇,真是一表人才,以后八爷您闹不好要坐龙庭,到时候还指着八爷想着点儿小的。”
康小八心中不免警觉起来:“哦,天庭饱满,骨骼清奇?你小子可真长着张好嘴儿,我问你,要是有一天我混在人群里,你能把我认出来吗?”
“我就是忘了我爹什么模样儿,也忘不了八爷您。”
左爷哈哈大笑:“八爷,你看这小崽儿多会说话?”
“小兄弟,我和左爷还有话说,你先到外面等一会儿。”康小八和颜悦色。“唉!”顺子响亮地答应着,转身向外面走去。
看着顺子的背影,康小八的脸上突然布满杀机,他手一动,“啪!啪!”两声枪响,顺子中弹栽倒……
左爷大惊失色:“八爷,您这是……”
康小八吹吹枪口:“左爷,对不住了,你不该让他见我,这孩子太机灵,我不想在他身上翻船。”
“你不想让人知道你的真实模样儿?”
“没错儿。”
“那我呢,你打算把我也干掉?”左爷脸上的冷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康小八笑了笑:“那倒用不着,你左爷身上的案子恐怕也不比我少,卖了我你也捞不着好……”
左爷惊恐地盯着康小八手中晃动的shǒu • qiāng,没敢再吭声。
近来张山林心里起急,贝子爷托的事,秋月不同意,额大人就有点不高兴了,张山林心里跟明镜似的,铺子里的买卖能是闹着玩的吗?张山林干脆亲自出马来劝说秋月。在大栅栏那场大火中,秋月的家被焚毁了,张李氏帮忙在宣武门借了娘家一处空着的宅子,秋月算是暂时安顿下来。
张山林坐在堂屋里,语重心长道:“当年我爸爸救你爷爷的时候,那可是迎着洋人的枪子儿上去的,他老人家连句磕巴儿都没打。眼下,荣宝斋遇到了这么大的麻烦,你也知道,贝子爷、额大人咱都得罪不起,要救荣宝斋,只有靠秋月姑娘你了!”
秋月沉默不语,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张山林不耐烦了:“嗨,别哭啊,你倒是答应还是不答应,给句痛快话儿!”
秋月站起身,冲进旁边的耳房,“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秋月,秋月……”张山林喊了半天,秋月没应声,他只好起身告辞。
张山林从堂屋里出来,朝大门口边走边叹气:“唉,挺好的事儿,秋月她怎么就想不开呢?”
小玉提起窗台上的鸟笼子追上去:“您的鸟笼子。”
张山林接过鸟笼子:“都是这糟心的事儿搅的,连小宝贝儿都差点儿忘了。小玉啊,秋月要是答应了,你就赶紧给我送个信儿。”
小玉噘着嘴:“小姐要是不答应呢?”
“她不答应也得答应!”张山林气急败坏地甩出这么一句,小玉立马就急了:“凭什么呀?杨大人出了事儿,您不来帮衬一把也就算了,还乘人之危算计小姐,这算什么世交啊?”
张山林站住:“嗨,秋月姑娘还没说什么呢,你一丫头倒逮着理了,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小玉刚要还嘴,秋月的声音从耳房里传出来:“小玉!”
“来啦!”小玉瞪了张山林一眼,转身走了。
张山林提着鸟笼子走到大门口,正好遇见张幼林,张幼林很意外:“叔,您怎么来了?”
张山林白了他一眼:“许你来就不许我来呀?”说完便匆匆离去。
张幼林看着张山林的背影,迷惑不解。
秋月还在哭泣,张幼林进了院子,站在门外隐隐约约地听见了,他没敢贸然打搅,就来到厨房问小玉:“我姐姐怎么了?”
小玉正在低头切菜,见是张幼林,她把菜刀往案板上一摔,没好气地:“还好意思问我?都是你们张家干的好事儿!口口声声说是小姐家的世交,小姐拿你们当亲人看待,你们可倒好,暗地里算计小姐,我告诉你,虽说杨大人不在了,可官府里别的大人我们家小姐认识的多了,要想欺负她,门也没有!”小玉的嗓门越说越大,秋月擦着眼泪走进来,嗔怪地制止她:“小玉!”
“秋月姐,到底出什么事了?”张幼林更加迷惑。
庄虎臣没敢怠慢,凑足了五十两银子亲自送到了左爷家。开门的是个用人,把银子收下了,让他过去跟左爷打个招呼。用人伸出胳膊指着东面的一片空场:“左爷在那边呢。”庄虎臣顺着用人所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个义和团的拳坛,只见左爷和喽啰们都是义和团的装束,左爷坐在太师椅上,喽啰们侍立左右,不远处,三个穿着朝服的京官被五花大绑着押过来,走在后面的就是总理衙门章京王雨轩。
庄虎臣一愣,没敢往前去,抽身躲到了旁边的一棵大树后面。
三个京官被押到左爷面前,跪下。左爷傲慢地扫视着他们:“想不到吧,你们也有今天,这叫风水轮流转,你们往常得罪我左爷的地方,我都记着呢,不是不报,时候没到。”左爷站起身,踱起了方步,“现如今是义和团的天下,你们落到我手里,一切就按义和团的规矩办,你们是死是活,就看天意了。”他挥挥手,“兄弟们,招呼吧。”
三个京官被押着向拳坛磕头,磕完头,为首的那位被带到一堆燃着的煤火前,向火里投进了一张黄纸,左爷站在边上,仔细地观察着纸灰的变化,片刻,高声说道:“这个,放了!”
那官员被松了绑,他没有立即逃走,却跪在地上一个劲给左爷磕头:“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黑三儿上前踢了他一脚:“还不快滚!”似乎这时他才反应过来,颤巍巍地站起身,惊魂未定:“是,我滚,我滚……”说着,倒退着往外走,脚下还被绊了个趔趄,差点摔倒。他刚一离开人群,转身撒腿就跑了。第二个被带到火堆前面的官员被刚才的场面吓晕了,瘫在地上像散了架似的,两名义和团众架着他向火堆里扔进了一张黄纸,黄纸很快烧成了一团,左爷一挥手:“这个,斩了!”
两名义和团众将浑身瘫软的官员往外拖了拖,刽子手挥起砍刀,只见明晃晃的太阳下,砍刀落下的瞬间,鲜血喷涌而出,人头落在地上,滚出一丈多远……左爷拍手叫好:“兄弟,好手艺,干得漂亮!”
大树后面,庄虎臣吓得瞪大了眼睛,冷汗顺着脑门不住地向下流。
王雨轩被拉到火堆前,一个劲儿地冲左爷磕头,嘴里喊着:“左爷饶命,左爷饶命啊……”柴禾塞给王雨轩一张黄纸,王雨轩哆哆嗦嗦地把黄纸扔进了火堆里。黄纸被火舌吞噬着,左爷狞笑着欣赏黄纸的燃烧,王雨轩跪在地上,浑身不住地颤抖。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四周寂静无声,一阵风吹过来,纸灰跳跃着飞舞到半空中,散落到王雨轩的身上,左爷欣赏够了,右手一挥:“拉过去,斩了!”
王雨轩猛然醒悟,他的哀求变成了痛哭:“左爷海涵啊,当初我有眼不识泰山,看在我上有七十老母、下有未成年儿女的分上,您就饶了我吧……”
两个义和团众把王雨轩拖出圈外,刽子手愤愤地说道:“死到临头,废话还挺多,早干吗去了?”说着挥刀要砍。
“慢!”黑三儿提着砍刀从人群里走出来,王雨轩似乎发现了救命稻草,眼巴巴地看着黑三儿走过来。
黑三儿对刽子手说:“兄弟,这活儿我来做。”听到这话,王雨轩惊叫着向后退缩,黑三儿挥刀砍向王雨轩的脑袋,血雾霎时飞溅出来……
大树后面,庄虎臣呆住了,眼前的场景变得缥缈、虚幻,王雨轩的哀号在耳畔不住地升腾、回荡,他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上……
秋月靠在堂屋的门框上,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若有所思。小玉过来给她披了件外衣:“小姐,都站了一晚上了,星星、月亮的也该看得差不多了,进屋睡觉吧。”
秋月沉默不语,过了半晌才缓缓说道:“明天是我父母的忌日,陪我去上坟。”
第二天一大早,小玉就雇来了马车,和秋月一起向城外赶路。新住处离城门不远,小玉这些天出来进去和守城门的几个义和团都混得挺熟,老远就打上了招呼:“赵大哥,又是您当班啊?”小玉招呼的这位大哥是个高个子年轻人,叫赵禄,家在顺义,离小玉的老家有二十多里,也算是老乡了。
“是啊,这大早晨的,你干吗去呀?”
“今天是小姐父母的忌日,我们去上坟。”
马车停下,赵禄撩开帘子向里面察看,立刻被秋月的美貌惊呆了,秋月礼貌地向他微笑致意,赵禄半晌才回过神来:“姑娘,听说洋兵快开过来了,路上留神哪。”
“谢谢这位大哥,我们上完坟就回来。”
马车走了,赵禄呆呆地看着马车的背影,他的同伴好奇地凑上去:“瞧见什么了?”
赵禄摇摇头:“嗨,说了你也不信。”
坟地上,秋月在父母的坟前跪下,不禁失声痛哭:“父亲、母亲,你们好狠心,扔下女儿走了,女儿孤身一人活在世上,好苦啊……”小玉正在烧纸钱,她抹了一把眼泪,过去劝慰道:“小姐,别哭坏了身子!”
不远处,一支送殡的队伍抬着棺材吹吹打打走过来。棺材被放下,领头的小玉认得,是位姓赵的中年汉子,他对众人拱拱手说道:“各位受累了,都先回去吧。”
一个吹唢呐的诧异地问:“不入土啊?”
“家属还没到呢,唉,客死他乡也够惨的,我一个人等着就行了,你们回吧。”
待众人走远,老赵打开了棺材盖,出人意料,伊万从棺材里坐起来。小玉正在向这边张望,她吓得尖叫一声:“妈呀,有鬼!”秋月回过头去,也是惊讶万分:“伊万先生?”
伊万向秋月招招手,跳出棺材,四处张望了一下,问赵大爷:“还能再往前走吗?一会儿我想去东交民巷。”
老赵摇摇头:“伊万先生,只能给您送到这儿了,再往前,就是棺材义和团也要开棺验尸,怎么进城您得自个儿想辙了。”伊万沉默了片刻,递过银子:“那好,谢谢您了,这是咱们说好的银子。”
老赵推辞:“用不了这么多。”
伊万坚持塞给他:“您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救我,这个价值不是钱所能计算的。”
伊万说得十分诚恳,老赵长叹一声:“唉!伊万先生,您和义和团要杀的那些洋人不一样,这我心里有数儿,那回,要不是您带着洋大夫及时赶过来,我那小儿子就没命了,我们中国人讲究知恩图报啊……唉,祝您好运吧!”
老赵叹息着走了,伊万向秋月她们走去。
秋月惊异地看着伊万,小玉惊魂未定,浑身哆嗦:“小……小姐,伊万先生是人还是鬼?”
伊万在路旁摘了一束野花,敬献在秋月亲人的坟前,鞠躬致意。
“伊万先生,您……”秋月探询地看着他,伊万疲惫地坐下:“我一路上用各种办法躲避追杀赶到这里,我记得今天是您家人的忌日,我猜想一定会在这里遇到您。”
秋月的眼睛一亮:“见到杨大人了吗?”
伊万低下头,沉默不语。那天深夜从暗道里出来,伊万就迷了路,待到天亮之后他费尽心思又摸回旧道观时,只见院子里有一大摊血迹,却未见杨宪基的人影,伊万的心不觉一沉,他从血迹判断,杨宪基凶多吉少。离开旧道观,伊万没敢再到村子里去,他询问了路边一个干农活的老人,老人告诉他,早上看见两位僧人抬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朝坟地那边去了,伊万这才怅然离去。
吃过早饭,张幼林来到母亲的卧室,叙说了昨天的事,张幼林十分不满:“我叔他怎么能这样啊?这不是明摆着为难秋月姐吗?”
“唉!”张李氏叹了口气,“他这个人,除了养虫儿、玩鸟儿一门灵,别的就都甭提了!你去告诉秋月,嫁与不嫁看她自个儿的意思,这跟张家和郑家上辈人的事儿没关系,跟荣宝斋的买卖更没关系,荣宝斋就是关门歇业,也不能让秋月嫁给她看不上的人!”
张幼林点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
张李氏思忖着:“除了杨大人,秋月还有别的人吗?”
“有个叫伊万的俄国人对她不错。”
“伊万?这名字听着耳熟啊,还是个俄国人……”张李氏紧张起来,“呦,是不是在银行里当差呀?”
张幼林摇摇头:“不是,在俄国使馆,他们在南京的时候就认识,伊万一直对秋月姐情有独钟,可秋月姐看上了杨大人。”
“不在银行里当差就好。”张李氏这下放心了,张幼林感到诧异:“妈,这跟银行有什么关系吗?”
“唉,你不懂,就别打听了。幼林哪,杨大人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伊万要是追得紧,秋月会不会动心呢?”
“这就难说了,可我觉得秋月姐会一直等着杨大人。”
“贝子爷那边要是纠缠不放呢?”
“秋月姐要是不愿意,他贝子爷总不能愣抢人吧?妈,没什么好怕的。”
张李氏忧心忡忡:“唉,秋月也是红颜薄命啊,她这份儿漂亮是福也是祸,老这么悬着不定会闹出什么事儿来,你再跟我过去一趟。”
张幼林站起身:“妈,街上这么乱,您就别动弹了,我去就行,我把您的意思跟她再念叨念叨。”
“也好,还是劝劝她,搬过来住吧。”
张幼林已经走到了门口,张李氏又叮嘱一句:“你路上留神,直来直去。”
“知道了。”张幼林答应着迈出了门槛。
返回的路上,又到了城门口,赵禄挥手示意停车,小玉歪着脑袋问:“赵大哥,刚才不是查过了吗?”
“洋人什么招儿都使得出来,我们这是防备万一。”
藏在车厢里的伊万紧张起来,犹豫着是否要出去,秋月示意他别动,轻轻地撩开帘子,探出头来对把守城门的几个人嫣然一笑:“大哥辛苦了,洋兵什么时候过来呀?”
赵禄的同伴们呆呆地看着秋月,其中一人回答得结结巴巴:“说……说不准。”
“那我们快快赶路了?”
“赶路,赶路……”赵禄拉开同伴让开了大路,马车不紧不慢地进了城。
几个人目送着马车,不知谁冒出一句:“嘿!这娘儿们真他妈漂亮,皇上的娘娘也不过如此吧……”
张幼林在秋月家门口百无聊赖地徘徊着,一队义和团从门前经过,三郎从队伍里走出来:“张少爷!”
张幼林打量着三郎这身装束:“你也入义和团啦?”
“嗨,我们家大人让我去的,自打街上一开始shā • rén,我们家大人就吓得不敢出门了,天天晚上听我给他讲外面的事儿,我也乐得跟义和团一块儿围教堂、打洋人,嘿,我们在天主教北堂挖地道、埋地雷,还用‘大力穿屋’烧这帮孙子,甭提多过瘾了,比在府里窝着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