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有一对桌椅,取的是常见的石材,石桌中存着一汪雪。
顾师言对树而坐,仿似一座冰雕,此刻是冷的,可是体内却有一股无明业火在乱窜,想要从肩头破体而出,内衫已经湿透,冰冰地贴在身上。没有用,谁也救不了她。就这么等着,烛光将少女映在方窗上,月光将少女映在雪地上。
摩挲这双环上的印记,顾师言记得每一个人的名字。这对指环是天元给他的,左右食指各一只,并不是因为有了双环才练的这身武功,而是顾师言强劲的指力让这对普通的指环变成shā • rén利器。
第一道痕,名唤花三桂。
“吱呀——”二楼西面的窗子开了,闻声,踏在那块旧冰上借着树翻进了房间,只有一桌一椅,金玉卡贴墙而立。
“圣女可考虑好了?”顾师言坐在方窗上,双腿晃晃悠悠,暖炉里的热气有如春风拂面。月光下,顾师言仿佛又回到了昨晚的小庙,此刻金玉卡站在那里,在一个少女身上竟然感受到了神性。
“我可以为你解毒,你的命也归我了。”金玉卡娓娓道来,少女的尾音像是在市集上遇见了喜欢的物件。
“我得有命给。”顾师言来到少女面前,保持着一剑的距离。只见金玉卡从胸前取下一片银耳,将指腹划破,鲜血沿着银耳的纹路迅速染上红色。顾师言见她指了指自己的左肩,没有怀疑地露出肩膀,那朵曼陀已经跟指尖血一般红了。
金玉卡趁着热血未凉,将银耳刺入顾师言肩膀,正中蕊心,流出来的血竟然是黑色的,将那枚小小的银耳淹没。
“等到血变红,你的命就是我的了。”竟如此简单,只恨自己没有刮骨疗伤的魄力。
“自断一臂也是没用的哦。”顾师言并不想深究其中故弄玄虚的成分,端坐在椅子上感受着身体变化。
“你武功很厉害吗?”顾师言睁眼,看见金玉卡双手撑着下巴,眨巴着眼儿看着自己。“还可以。”
“我的事非常难办。”顾师言能猜到一些,南诏的圣女定是被什么事绊在了长安。“如果不行,不如早死早超生呢?”金玉卡合掌,像是要再次催动什么魔法。
“长安第一刺客。”俗话说无知者无畏,顾师言可是尝尽了苦头。
“那为何不杀了我,也能活命。”
“你我无冤无仇,为何杀你?”
“我害你这样,你应该恨我。”
“这是我跟镇远镖局的事,与你无关。”金玉卡听说,站直身体,她从小尝遍百毒将自己变成行走的蛊盅,时间与毒物带走了她的童年伙伴,即便自己被唤作圣女,也还是会给他人带来灾祸与恐慌,可眼前这个人,被折磨了一天的人,说她的痛苦与她无关。
她不怕她,她不怪她。“别以为这样你就不用替我办事。”像是怕顾师言反悔,又或者是心虚。
“顺手的事。”顾师言墨色的外袍都被黑血浸湿了,像暗浮着一簇山茶花。“现在我需要干净衣服,圣女大人可以帮我找件来吗?”
顾师言换上金玉卡的衣服,一身瓦蓝,没有银饰的南诏服装还是不招眼的。
“圣女究竟所为何事?”
“我要你帮我带一个人出来。”
“此人现在身在何处?”
“那人在镇远镖局地牢里。”东方玄推门而入。
“地牢在哪?”
“地牢在后山底下。”
“后山在哪?”
“后山在地牢上边。”
“你能不能说清楚?”顾师言被东方玄吊儿郎当一顿绕。
“不能。”顾师言忍着脾气,但手已经捏成碇。“因为那地方可去不得,去了的人都死了。”东方玄拎起小酒罐嘬了一口,一脸严肃缓缓道来。
“你有没有去过?”
“我现在站在这里就是因为我没去过。”东方玄一手叉腰,一手提起酒罐,就像在说自己的光辉事迹一般。但看上去又让人感觉到他的认真,因为他的嘴在笑,眼睛却是警惕。
“还有这么厉害的地方,看来我非去不可。”顾师言起身走到窗前,听见雪窸窸窣窣敲在窗棂上,虽是笑着,眼神凌厉,这可能也是个圈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自己做了亏心事,镇远镖局来敲打也是合理。
“这么重要的地方,必有重兵把守,想找一定也能找到。”
“你决心要去?现在你直接从这里翻下去我们也留不住。”金玉卡与东方玄并排站着,一个提着酒坛,一个通身贵气,顾师言却觉得二人像黑白无常那般站在那里,自己的小命真的保住了吗?
“能不能把人带出来不重要,重要的是要不要去,该不该去。”顾师言推开窗子,现在的她通体舒畅,已经摩拳擦掌了。“我该如何识得那人,或者那人凭什么信我?”
金玉卡从头上取下一枚银簪,十分朴素,顾师言拿到手上,才发现簪子表面的花纹有些不齐。“这是她给我的信物,你将它别在头上,她便认得你了。”顾师言将簪子对着烛光,里面似乎还有东西。“这里面是剧毒,用力插入身体,簪尾的琉璃便会破碎,毒水也会流出。”
“你们南诏办事真狠啊,你朋友送你这个。”顾师言摸着簪尾的红珠,就像一滴血凝在上边,生怕它滴下来,想到左肩的疼痛,不禁打了个寒战,快速将簪子别在顺手的地方,这也是她身上唯一的首饰。
“我走了,你二人明日午时在城北西明寺等我。”顾师言抖擞精神,就要离开,一把被人拉住,回身一看,是金玉卡。
“如果不行就跑,我不想再害你。”顾师言心里有点感动,伸手轻拍少女骨节分明的纤细手背,“这个我知道,明天见。”说罢,推开窗子一个翻身,掠向风雪。
“她叫什么名字?”金玉卡将椅子摆正,吹灭桌上的灯。
“我不知道。”东方玄将酒罐中最后一口酒饮尽,酒罐子被拍在桌上,发出闷响。
“长安第一刺客叫什么名字?”
“没人知道。”东方玄转身下楼,步伐并没有因为喝酒变乱。没错,贪杯误事,酒也壮怂人胆。
“你怎么在这儿?”顾师言一把扣住跟踪自己的人,一看却是有点面红的东方玄。这里并不是什么兵家必争之地,顾师言只是好奇的是他怎么跟得上自己。
“我若不带路,你怎么去?”
“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
“不行。”顾师言攥着领子的拳头一紧,东方玄比她还高一个头,现在像是被拎着的小鸡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