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眼睛度数挺深的?”孟芳起好奇问了句,她要是没记错的话,计庭尧还是个眼科医生。
“三百多度,以前看书没怎么注意。”计庭尧倒没有计较她这句极不妥当的话,还破天荒跟着打趣道,“毕竟都说医者不自医么?”
孟芳起笑出声,计庭尧看到她肩上的包:“你去厂里?我送你吧。”
他过去木头衣架子旁取外套,孟芳起看到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有厂里发的月票,自己乘车就行,你们医院对面不就有个站台。”
这年头有张月票,全市公交线路可以随便坐,不过孟芳起早就拿三年的月票资格换了家中的自行车。从人民医院到棉纺厂少说需要一角五分钱的路费,孟芳起舍不得,愣是走了十来公里。
孟芳起一连两周都没有再见过计庭尧,她仍住在自己家,每天上班、上夜课,忙得不可开交。即便有些风言风语也传不到她耳朵里,家里夏红缨更是个嘴皮子厉害的,左右邻居都说不过她。
夏红缨原本说不想继续念书,还发狠把自己头发都给卖掉。但孟芳起没有把她发脾气的话放在心上,更没有催她出门去找工作,就是托人让她去二十中读书的事没有办成。南嘉大学高考补习班考试时间也已经过去,今年只能委屈夏红缨继续在家里复读。
这天孟芳起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还没进院门,就见孟继平焦急地在门口等她。孟继平一见她便从她手中推走自行车:“姐,你赶紧去瞧瞧,夏红缨出事了!”
孟芳起借着院子里的灯光往孟继平脸上看了眼,男生额头肉眼可见的肿起一块,孟芳起皱眉张嘴唠叨道:“她又闹什么,你也真是的,不知道躲远点儿,自己去弄条冷毛巾敷敷,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夏红缨在房间里哭得撕心裂肺,没等孟芳起走上前,白色的搪瓷杯就直直朝着她脑门砸来,还好她躲闪及时。夏红缨站在那儿举着凳子红着眼扭头瞪她,狠狠吼道:“滚!你滚出去!”
刚开始的时候,碰到夏红缨她亲妈忌辰,夏红缨还会骂孟芳起是“shā • rén凶手”。孟芳起这些年也算是跟夏红缨斗智斗勇惯了,压根不理会她这纸老虎的做派。
孟芳起径自走上前,夏红缨虽然目光凶狠,但手颤颤巍巍,根本不敢把凳子往孟芳起身上砸,三两下就被夺走凳子。
夏红缨顿时如泄气的轮胎,瘫软坐在地上掩面哭泣,孟芳起将凳子摆放好才走到她跟前蹲下:“怎么了?”
“有什么事情说出来,总比你这样闹腾有用。”孟芳起耐着性子守了她几分钟,又问她。夏红缨却一直没有什么反应,过了会儿手也放开,只神色木然地跪坐在那儿,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孟芳起的话。
孟芳起这才发现夏红缨不大对劲,轻轻推了下她的肩膀,她却似受惊吓般猛地坐直身子,慢吞吞扭过头看孟芳起。女生眸光呆滞,面无表情盯着孟芳起瞧,孟芳起心里一阵慌张,揽住她小声喊:“红缨?”
夏红缨总算应了一声,她扑到孟芳起怀里,拽紧她胸前衣服,指着自己耳朵恸哭:“妈,我聋了,什么都听不见了!妈!你说我怎么办?”
她声音比平日里要高出好几个分贝,孟芳起听到跟着吓了一跳,知道夏红缨不会拿这个来开玩笑,忙去看她耳朵。夏红缨捂着耳朵不肯松开,还是孟芳起劝说半天,她也看不出所以然,想着等天亮去医院检查。
第二天孟芳起领夏红缨去家附近中医院,检查后才知道夏红缨这是长期中耳炎导致的耳聋,正常用药已经很难使听力恢复。夏红缨现在右耳完全听不到声音,如果站在她左边跟她说话,声音稍微大点儿,她还能给些反应。
孟芳起见她这样,不用医生多指摘心中也很是自责,夏红缨这近一年时不时就要掏耳朵,她确实失职没有多在意,谁知道上个月落水导致病情加重。
医生开了药让夏红缨先回去吃一个疗程,只是这个治标不治本,能缓解中耳炎,但解决不了耳聋问题。手术治疗需要去沪城的大医院,几千块甚至上万的手术费还不一定能治好。孟芳起一个月工资四十五块钱,除去每个月的生活费和他们上学的费用,每月能余个一两块钱都算不错。
孟芳起推着车走在夏红缨右边,她看她眼,又绕到左边抬高音量说:“红缨,我刚才仔细想了想,那个助听器大概二三百块钱,我们明年争取买个先用用,然后再考虑手术的事你看怎么样?我再打听打听。”
夏红缨不吭声,隔了会儿才回她:“……不怎么样……要是孟继平这样,你是不是也这样轻飘飘地说先不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