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依稀记得,当时你无声无息地躺在席梦思床上,已经陷入了昏睡之中。粗犷的歌声传进了你的窗口,使你忽忽悠悠地有了意识。你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努力地辨别那歌声来自哪里?当你蓦然意识到那是我在唱,便拼命地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到外屋,扑向窗口。当你勉强地掀起了窗帘,只觉得眼前一黑,一下子昏倒了。那淡蓝色的窗帘,也被你一把扯了下来。你说,这好像是刚刚发生过的事情,却又觉得很遥远很遥远。
我紧紧地抓住你的手说:“筱娅,差一点儿我们就再也见不到面了!”你的眼角滚出了泪珠,向我抱歉地说:“对不起,我太看重世间的奢华和虚荣了,考不上大学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擦去了你眼角的泪珠,诚恳地说:“明年我陪你再考!”你凄婉地摇了摇头说:“不,不考了!好容易拣回来一条命,我不想再把它弄丢了。”我说:“不考就不考,不上大学,照样混出个人样儿来。”
你笑着点了点头。
我万幸地说:“医生讲,如果再晚来半个小时,即使扁鹊再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走进丰都城了。”你充满深情地说:“鲍子,是你救了我,谢谢你!”我流着眼泪深吻着你的手说:“不,这不是我的功劳,是上苍对你的眷顾。”
这时候,病房门打开了,走进来两名面孔严肃的警察,其中一位就是咱们怡静里的片警小黄,他请我回避一下。我迟疑地站了起来,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病房。此时,我只觉得派出所下来调查一下你自杀的原因,是他们的正常工作,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却没有意识到你的自杀行为,可能会演变成政治问题。
对于父母来说,女儿闹出这等弥天大事,犹如五雷轰顶。当时,四清运动越来越深入了,凡事都强调以阶级斗争为纲。就连上班迟到,都是政治问题。一顶对抗“四清运动”的帽子,一旦扣在脑袋上,能把人压死。你曾对我说:“你妈妈写了五份思想汇报都没能通过,你爸爸的思想压力更大。”过去那会儿,你妈妈整月整月地不去美协露面,也没个人问。如今每天“洗手洗澡”,一天不去都不行,特殊时期嘛!他们不敢在单位请假,只能夜里守候在你的床前。那心灵与身体的煎熬,可想而知。令他们感到欣慰的是,由于抢救及时,你身体吸入的安眠药尚未达到致死量。
不久,你就出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