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宴没有持续到多晚。
越荷本想留下与玉河再说说话,但皇帝身边的赵忠福来传了话,说江承光今晚要在九华殿。也只得与玉河辞了行。
而在众人散去之后,玉河哄睡了女儿,走到正殿,默然不语。
侍婢们都瞧出她心情不佳,纷纷谨言慎行。
只有魏紫跪到玉河身前,脸带倔强。
良久,玉河终于开了口,声音很轻:“我方才托大公主问候苏贵妃,你觉得我对不住姐姐,是不是?”
“奴婢不敢。”魏紫声音克制,“奴婢如今是服侍二公主的人,本没资格指手画脚。”
“你与姚黄,对我姐姐都是忠心的。”玉河走近,望着她的眼,有些失神,“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姚黄待苏贵妃的态度一直……颇为敬重?”
魏紫脸露惊讶怀疑,玉河却不与她多言,只是自语:
“苏贵妃的病,我心中总是有疑虑。还是有许多事情弄不清楚……”
没有一个人愿意同她开口|交心。
皇帝也是,苏合真也是,连越荷多少都有些遮掩。
玉河知道他们觉得自己担不住事。但是,这种明明答案就在眼前,却因对方的缄默而难以取得解锁钥匙的感觉,实在令人烦躁。
苏贵妃那边,或许,只有姐姐在世,才能让她开口了。
但是……怎么可能呢?
“再看看吧,魏紫,再看看吧。”她安慰着这个婢女,同时也是安慰着自己,“何况,现在这已不是最要紧的事了。父亲为姐姐已和圣上吵了几回,我真担心……”
其实,父亲为的未必是姐姐。
她不过在自欺欺人。
而玉河所能感受的,只是有种汹涌的力量,似乎要冲垮她全部的生活……
山雨欲来风满楼。
……
江承光在九华殿坐了没多久便离开了。
越荷静默着,心中隐隐觉得,对方是不愿意自己和玉河亲近。
倘若是出于对自己的关心爱护,那么便是在他心中,已给玉河和李家判了罪?将那当做一条快要沉没的船。
江承光如何会知道,越荷其实早已身处沉船,不能也不愿下去。
前路俱是荆棘,虽掩在迷雾之中,却步步刺痛。
越荷翻覆想了几夜,终于做出决定——
朝堂上的事,不是她能干涉的,但她也会尽力打听消息。
她不能为自己无法克服的困难终日坐困。洛微言虽死,前世的谜团并未全部解开。
苏合真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些事情,虽然没有父亲的野心那样紧迫重要。但她既然为此归来,终究是要有始有终的。
她要想办法弄清事情真相。
哪怕并不会使人愉快,哪怕明知前路的迷雾之中遍布荆棘。
她也必将怀着恐惧,一步步向前走去。
……
时间走到了七月。
今年的天气分外炎热,京内开春以来就没有几场雨。
听说江南一带倒是雨多,有朝臣上折子说要防范水患的,皇帝亦关照江南的观察使们留心。
如今朝上仍是不太平,追封贤德贵妃一事被按下,但江承光却又提出了新的议题。
后妃们所听到的消息,并不那么清晰。
皇帝似乎有意与西方诸国增进往来,互派学子,加强通商。他应当是准备已久,拿出了不少论述,也有许多亲皇派附和的。但反对的声音更大。
本朝与异邦素有商业往来,但皇帝言下之意,却还要师夷长技。
简直可笑!
风土不同,有些别致玩意儿贩卖也就算了。夷人有什么值得大夏学习的?
而皇帝竟想将国子监的部分学子派往西方,甚至想要在未来,将从西方求学归来的那部分学子,也列入朝廷授官的范畴——这已然是要将西方学术的地位抬高到与本国一阶了!
本国的学究们如何能同意!
朝上大臣多是科举晋身而来,自然不同意撬动他们的根基。何况不少人家也有子弟在国子监的,若将那些不入流的西学之士抬起来了,岂不是与自家为难!
争执不休。而这次,与皇帝矛盾最大的,还不是成国公一派。
而是江承光素来亲近信任的文臣。
李伯欣在朝堂上抱着手,看皇帝与文臣辩论,回到府中兴之所至,叫来儿子谈心。说不了两句,又嫌他蠢笨,打发走了。
只提起酒壶对月笑道:
“皇帝啊!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照我说,夷人确实有两下子,用兵最要紧的便是不可小视任何对手。可他现在这么做,不是给自己找罪受?”
江承光的确进退维谷。
他清楚推进此事会遭受的反弹,但金羽的话,又使他心中时时刻刻,都被危机感折磨着。
且他若想让朝野重视西方,若想让受到西方影响的学子进入朝堂,好保持对那边的关注。不断进行交流,保证不至于无知无觉地腐朽——
那么就必须承认西方的学术,必须让这些学子在西方受到的教育,在本国也获得承认。
可这便是学术之争、道统之争了。
连越荷都感到了惊讶。
成为圣明天子,是江承光一直以来的心愿。甚至他始终都做得很好。在先帝驳斥他的时候,太子得到许多大臣的支持,正因为他文雅谦和、懂得聆听意见。
可现在,他却如此坚持,甚至与许多亲近他的文臣背道而驰。
固然还没有那么激烈,但江承光想要推进此事,却是毋庸置疑的。
他究竟想要怎样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