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过后,皇帝更加眷恋于理妃,常常留宿于九华殿中。
朝堂上的风暴更为猛烈,但他在越荷的身边,却似能觅到一丝宁静。虽然这宁静下总是潜藏着不安——玉河如今几乎不愿意和皇帝说话了,越荷素日又与玉河亲近。
但是每次越荷要张口,皇帝都能通过和喜鹊儿说话,及时含糊过去。
几番下来,越荷亦明白对方的意思,心里只觉堵得慌张。
但是,她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行事便不能只图意气。
朝堂之事越荷无力干涉,道理却是明白的。
无论争执的开端,谁的错更多一些。闹到如今的地步,为着大局,低头的那个人也绝不能是皇帝。
纵然也有痛苦挣扎,但大义在前头,越荷是难以发声了。
更何况,她现在和江承光,其实一天也说不上十句话。
皇帝虽然常常与她相处,但两人多数时候是各做各的,偶尔有句交谈,还是为了喜鹊儿。其实从前他们话也不算很多,但是从未到过这个地步。
隐隐的,似乎都在回避着什么。
纵然外界都说,理妃盛宠更似从前。分明前陈那边不安分,皇帝还格外厚待理妃,可见这女子是真正走进了他心里。然而两人之间,到底是生疏了。
如今宫中,理妃盛宠。随后便是畅贵嫔顾盼,近来也颇有风头。
宁妃宠爱平平,不过揽有宫权,皇帝待她素来不错。加之压在头上的李贵妃失了势,宁妃又笼络住了近来得宠的顾盼,故而宫中是她开始独大了。
若非理妃还撑着,李贵妃这边,可称落魄。
不止后宫中,李贵妃未能归宁,在朝堂上也是失势的明确信号。
大着胆子弹劾李家的御史越来越多,甚至深宫中的李玉河,都遭到了两封弹劾,说她苛待宫人、骄奢无度。玉河当时正在用膳,气得摔了筷子,骂:“都是些什么黑了心肠的东西!”
不知是谁卖了她,次日又有人弹劾贵妃“不惜物”。玉河又骂了一回,将宫里狠狠整了一番,这才勉强刹住那些朝臣拿她开刀的风气。
但是玉河骂得再凶,也阻止不了文臣一边倒的趋势。
江承光先前提西学之事时,文臣那边是有些不满的。
但后来被钟相给压了下来,钟相又拍着胸脯将事情全揽在自己身上,说定然办好这桩事,还拿出了看着极可靠的章程。
于是,文臣派才能同仇敌忾,又对付起成国公为首的勋贵派来。
朝堂上日日有攻讦诬陷之事,皇帝轻易不下场,却挑着李家人的错处狠狠罚了两回。其中被批得最凶的便是李不疑,他年轻没经验,办差多少有些欠缺。
更何况如今有的是同僚要踏着他晋身,李不疑在兵部,着实是艰难。
兵部的差事,这几个月最是紧要繁重——
大夏建国后,虽在四方扬了威名,但西戎人素来记吃不记打。他们是游牧民族,一旦觉得缺金银了,便要在秋冬扣关掳掠一番。
前些年的李家军,后来的霍家,都是在与西戎的作战中磨练出来的。
现在每到秋冬季节,兵部都格外忙碌。安排兵员、换防布置、向户部支取所需的粮草、收集军情,事情千头万绪,而且又是军国重任。
一旦犯错,便不容轻饶。李不疑吃了几回苦头,倒是咬着牙没放弃。
这日,他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府中,却见门口停着眼熟的车马,不由怔住。
仆人道:“世子可回来了,苏相上门问候夫人。”
苏相已多年不登成国公府的门了。
李不疑听了,便知对方是借着看望母亲的名头,想来有事要与父亲商议。虽然不知朝堂局势如此诡谲,苏相甘冒成为众矢之的风险上门,究竟所为何事。
他仍然关照道:“千万不许怠慢了,我父亲在与苏相叙话么?”
“是。国公让世子先不要过去。”
“那我先去看母亲。”李不疑揉了揉脸,摆出笑容来,快步而行。
而此时此刻,正堂内,苏修古却发出一声长长叹息。
“伯欣兄!”他恳切道,“快回头罢,悔之未晚啊!”
李伯欣侧首望他一眼,却是神色睥睨,脸上俱是冷笑。
……
苏修古与李伯欣结识,是在前朝末年。分明两人已至中年,却偏偏一见如故。
一个是久做官宦,却看不惯朝堂黑暗;另一个潜修多年,怀一腔济世安民之心。两人何其投机,说了三天三夜不休。
但是苏修古生性淡泊,夏朝建立后便甘愿退后一步。
他低估了李伯欣的满怀欲望,更从未料到,野心能将昔日好友改写得怎样面目全非。
而在苏相与成国公进行这场持续时间并不很长、却终究未能说服彼此的谈话时。
广明殿中,越荷起身离去。
风吹动帘子。她忽然有所觉,转过脸去,只见到帘幕后露出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容。
苏合真好似在紧紧攥着什么,拼命克制着自己。
她定定地看着她,竭力咬着下唇,神色激动似泣。整个人却苍白极了。
越荷心中竟被狠狠撼动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