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栀不敢动弹。
脚踝的两侧掠过凉意。
头顶的布偶熊“死”得不能再“死”,不过它抓紧南栀头发的双手,出卖它是活的。
她屏息转眸向下看。
好多虫子。
好多腿。
止不住的冷汗顺着额头滑落,其中几颗汗珠落入眼眶,酸涩不已。
但她不敢眨眼,要是眨眼的瞬间它们爬上来,她……不如死了算了。
她再度注视张零的眼睛。
宁愿盯他也不要看虫子。
各种各样的虫子绕开僵直的南栀和倒地的五人,慢条斯理地回到张零的脚下。
它们冰冷的复眼打量鲜活香甜的南栀,像主妇打量肉摊上的猪肉;嗡鸣的口器像饿鬼叫嚣,摆动的触角像兴奋的舞蹈。
手机的电量所剩无几,南栀咬紧牙关,掉头准备跑——身后乌泱泱的虫子兵团摇摆触角,嗡嗡高歌。
她屏息转身回来,摁黑手机屏幕。
张零饶有趣味地笑。
南栀深呼吸,问:“你、你玩过一款叫《贪玩蓝月》的游戏吗?”
“没。”他歪头,品味她惊恐的模样。
“没玩过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游戏倡导一件事,你想知道吗?”
他兴味的目光愈发明显。
她瑟瑟发抖,皮笑肉不笑:“是兄弟就不要砍我。”
张零斜睨地上的虫子兵团,映着晃动火光的黑发投下浓浓的阴影,脸上晃过妖艳的红光,忽明忽暗。
南栀拿不准他此刻的想法,急道:“村长那老东西猪狗不如,你一定想离开这个破村子对不对?外面海阔天高,你已经自由了,可以见识五十层高的摩登大楼,可以品尝外国的黑椒牛排,还可以上大学结交朋友,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的巅峰!”
她听过传销头子出狱后做的反传销讲座,学他声情并茂地画大饼——不是,描绘未来的蓝图。
她越说越激动,就差牵他的手说“只要你加入,明天开宝马”。
阴晴不定的张零听她说大篇废话,目光停留在她的一缕粉毛上。
粉毛沾染红艳艳的火光,折射一圈温暖、艳丽的光晕。
她拥有光芒。
“你说得对。”
滔滔不绝的南栀一怔。“你指哪一句?”
张零上前一步,眼里映着她头发的光晕,越走越近。“世界很大,我该去看看。”
“是吧是吧,花花世界等着你探索。”
“我没钱。”
“啊,我可以借你,四位数够不够?”
“我还要喂它们。”
她想起脚下还有数不清的虫子,咽口水。“五位数?”
张零笑着捻她的下巴:“你养我们吧。”
指尖冰凉,她的肌肤细腻柔软如羊脂。
“好啊。”
头顶的布偶熊抖了一下。
南栀打算稳住他再说,后仰脑袋别过脸。“我的同学什么时候醒来?”
张零问非所答:“闭上眼。”
“为什么?”她警惕万分。
他懒得解释,直接上手挡着她的眼睛。
“如果你胡来,我会大喊的。”
“呵,除了我谁听见。”
南栀的视野黑乎乎,她不敢乱动,听着逐渐减弱的虫鸣,估摸它们已经爬远。
“结束了。”
少年的嗓音懒懒淡淡,漫不经心。
漫长的夜晚终于结束,夜幕飞速淡去,村里的气温回升。
幸存的厉鬼回去属于他们的地方。
骄阳似火,正午时刻。
闪烁红□□的警车与一辆商务车停泊在村口的牌坊外,它们前面的吉普车已蒙上一层薄灰。
“……生还人数13,包括失联十天的江允之、失联三天的S大六人任务小组、失联十天的五个剧组成员……他们的精神状态还好,没有迷失理智……”
人群外,长相温柔英俊的年轻男子给上级致电汇报。
坐在吉普车车尾的南栀,遥望年轻男子露出满意的姨母笑。
男主角终于赶到。
她有种女鹅找到归宿的喜悦心情。
CP粉头屹立不倒。
坐在路边的五个组员却迷惘地仰望碧空。
诅咒顺利破解,是好事。
解救出失联的江学长,也是好事。
但是他们陷入奇妙的矛盾。
当他们苏醒,只看见烧焦的怪物尸体,和一层干瘪、庞大的怪物皮囊。
而南栀和张零完好无缺,两人看着他们迷茫地爬起来,像动物园里围观大猩猩吃香蕉的游客。
他们连怪物的全貌都没看见。
最后听见南栀对他们说:boss死了。
整个过程,他们参与了又没有参与,心中五味杂陈。
警员给所有生还者录口供。
原文的男主角顾雅棠翻阅所有人的供词,对六人小组和张零的供词感到处处诡异。
在攻击大boss的过程中,其中五个居然突然晕倒。
叫南栀的没有晕,叫张零居然驱使的虫子咬死大boss。
顾雅棠眉头深锁,径直走向南栀和张零。
南栀的姨母笑凝固。
他走过来做什么?
去找女主角啊!
他该给女主角确认供词然后一来二去加深彼此的印象!
别过来啊!
张零瞧见她从痴/汉笑变成见鬼的表情,面无表情地发出一声冷笑。
顾雅棠觉得南栀的表情很奇怪,也许因为他离开校园几年,跟现在的学生有代沟。
他尽量温和,不刺激刚经历生死的幸存者。“南栀同学、张零同学,我想与你们核对供词。”
“为什么只找我们?”
去找女主角啊啊啊啊!
顾雅棠彬彬有礼地微笑:“因为你们的供词比较特别,我想先找你们两个确认。”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到对面的女学生散发浓浓的幽怨。
现在的学生……他真的不懂。
“南栀同学,你和张零同学与其他人失的时候,在树林里迷路对吗?”
“嗯。”
“只在树林遇到一个村民怪物吗?”
“嗯。”
“为什么只遇到一个呢?按你们说,白天没有村民怪物出现,你们进过的房子里也没有,那么村民怪物在白天躲在哪里?附近只有这一片树林让它们藏身。”
南栀想了想,直言不讳:“我不知道。”
顾雅棠直视她诚恳的眼神,看向一旁的张零。
张零:“不知道。”
“可能它们被战斗的声音吸引走吧。”顾雅棠继续询问:“南栀同学,你知道你们的同学为什么在村长家的后院晕倒吗?”
“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张零藏有什么秘技。
顾雅棠蹙眉,转而问张零:“张零同学,你的驭虫能力是异能吗?”
他散漫地“嗯”一声。
顾雅棠的眉头皱得更深。“你提到进村找人,找的是谁?”
“我妈的朋友,五年前在村里失联。”
南栀瞅他一眼。
撒谎不打稿。
他提出唤醒闻雨情他们的条件:禁止透露他说出的村长家内情。
顾雅棠则捕捉到她这一眼。“明白了。事件已经结束,张家村的诅咒已经解除,你们早点回家休息。”
“等等。”南栀指着闻雨情坐的方向。“你记得找我的同学核对供词。”
“会的。”他莞尔。
看着顾雅棠走向闻雨情等人,南栀放心了。
“你瞅啥?”她发现张零看自己的目光带着一丝嘲讽。她有点热,用手扇风。
张零懒得吭声。
“张零,为什么这一次我们没有继续陷入循环。”
他斜靠车尾。“因为不需要。”
南栀张了张嘴,蓦地气得花容扭曲。“你的意思是,前四次循环是你故意造成的?”
“才想到?”他露出看笨蛋的眼神。
“你!”南栀气呼呼地站起来,但头顶只到张零的下巴。
他挑眉,目光挑衅。
“为什么!”
原文里,村长的孙子横死后,吞食无财鬼的魂魄,拥有时间循环的能力。既然张零也拥有,他和boss有莫大的关系。
难道……
南栀毛骨悚然,挪远几步。
张零的目光变得危险,扯着她的衣袖。
她默默地坐回车尾,抱紧布偶熊,解锁手机屏幕,寻找机会给张零拍正面的全身照。
下一秒,她想摔烂手机。
手机没电。
忽而,一只大手覆上她的额头,她吓一跳。“干嘛?”
张零眯眼。“你发烧了。”
不远处,顾雅棠听完五人的回答,编织在心头的阴霾越来越浓。
“顾先生,找到我们学长学姐的尸体了吗?”闻雨情眉间冷冷,却含一丝悲伤。
“警方还没搜索完。你们放心,一有消息,我们会通知你们。”
樊宇:“那张家村的诅咒是怎么形成的?村里的时间根本是乱的。”
掌握的线索有限,顾雅棠被问住。
闻雨情看出他的难处,不动声色地解围:“还出现过半魂半怪的怪物。在村里死亡的人,魂魄被诅咒奴役。张家村隐藏的秘密太多。”
顾雅棠笑着看向她。“后续的事情有我们忙,你们要做的是安全回家。”
杨锐:“我比较关心任务总结报告怎么写。”
顾雅棠笑了笑,一瞥吉普车的方向。
那两个学生为什么说谎。
解救出来的江允之和剧组五人最沧桑狼狈,蓬头垢面,身上散发酸臭味。
江允之不敢靠近学弟学妹,更没有颜面面对曾经对自己穷追不舍的南栀。
连娇生惯养的她也敢踏出祠堂。
他觉得自己像苟且偷生的一条狗,是胆小鬼,不敢冒险,不敢对抗,只敢拼命抱紧一根浮木,自欺欺人说这是理智,这是生存。
可笑。
江允之独自抱膝坐,与黑色的影子为伴。
晌午,张零搭上吉普车离开张家村,另外两辆警车载江允之和五个剧组成员回市区。
回程的头等舱中,南栀吃了感冒药,盖上毛毯,额头贴退热贴睡觉。
后座的张零用杂志倒扣脸,似乎也睡着。
另一座城市,绿晋煤业集团。
肥头大耳的总裁拿起话筒,终止催命般的铃声。
“出大事了张总!羊头山的煤矿塌了,大部分工人埋在里面,被送饭的阿姨拍上网!”
张总不慌不忙:“塌煤矿是常有的事,我们有挖煤的资格证书,拿些钱好好做公关,等事情淡去,再拿些钱慰问工人的家属,他们就会感恩戴德。”
“不是啊张总,被埋的工人有一半违法加班,还有我们的一辆巡查车坏了没修好,万一被媒体挖到……”
“我日你仙人板板!车坏了半个月还没修好?他们维修部干什么吃的?”
工人违法加班,最多受行政处罚。
一旦被发现安保措施不到位,别说集团形象,他光是罚钱、赔偿给工人够他喝一壶,还得面临停止开采的处罚。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另一个员工打来。
“张总,质检部刚才发来通知书,说我们的一批无烟煤检测出氟含量超标,要求停止生产并停止销售,对集团进行行政处罚。”
张总险些拿不稳手机,口干舌燥:“哪、哪一批?”
“出口印西亚那一批……”
吧嗒。
手机掉落地,漆黑的屏幕反射他瞠目结舌的脸。
出口业务,是集团的命脉业务之一。
他预感,公司即将破产。
“张总?出口东瀛和南洋的几批出自同一个矿井啊……”
张家村的搜索工作持续到晚上。
夜空闪烁孤零零的星光,钩状的弯月掩在云后,倾落清冷惨白的月光,为彻底荒废的张家村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