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荷塘一边擦汗,一边笑,“绵绵,你站远一些,别被柴火打着了。”
绵绵乖巧的转身后退,只是这一退不打紧儿,在看到面前的人时。
她顿时愣了下,“妈妈!”
“妈妈!”
接着,像是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姥姥,姥爷。”
这话一喊,陈荷塘也跟着望了过去,在看到沈美云身后跟着一对夫妇的时候。
他顿时愣了一下,他遥遥的望着那个年过四十,越依然温柔雅致的妇人。
直到对方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哥!”
这一声哥,彻底让陈荷塘呆住了,接着手里的斧头也跟着掉落。
砰的一声。
砸在地面上。
可想而知,他的震动有多大,“你是,你是小荷花?”
陈秋荷的小名是荷花,只是好多人都不知道,更准确地来说是,她好多年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更别说有人问她喊小荷花了,在她印象当中,会问她喊小荷花的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她记忆中,魂牵梦绕的哥哥。
想到这里,陈秋荷的眼泪一下跟着下来了,走上前去,紧紧地抓着陈荷塘的手,微微在颤抖。
“是我。”
两人就那样相顾无言许久。
沈美云拉着绵绵,拽着沈怀山,悄咪咪的进了屋内,把外面的空间留给了陈荷塘和陈秋荷两人。
“那就是你舅舅?”
好凶啊。
沈美云嗯了一声,沈怀山突然道,“还好当年我娶你妈的时候,还不认识你舅舅。”
不然,就这大舅哥,随便一拳都够他喝一壶。
沈美云忍不住笑道,“怎么?爸,你这是怕你大舅子?”
应该说没有哪个娶人家妹妹的,不怕大舅子的吧?
沈怀山也不例外,他摸了摸鼻子,转移了话题,“你妈找到你舅舅也好,也算是省了心病。”
以前是没条件,出不来,想找人也找不到,寄回来的信也没人回。
一来一去就断了消息。
如今想来,他们家下放以后,这样看来也不全然是坏处。
沈美云嗯了一声,招呼沈怀山坐下来以后,她便领着绵绵去了厨房,“爸,我去看看有什么菜,晚上咱们一家人聚在一起。”
首先是母亲和舅舅,几十年后的重逢,要吃一顿好的,其次,是她和父母再次见面,也是久别重逢,更要吃一顿好的。
沈怀山知道自家闺女是个馋猫,他也听懂了对方话里面的意思,他不由得嗯了一声,叮嘱道,“小心一点。”
他也没去打扰,而是选择把空间留给了对方。
厨房。
沈美云领着绵绵过去后,一进去就拿了不少东西出来,一条切好了的五花肉,肥瘦相间,估计有两三斤重。还有一条胖头鱼,这是必须有的,要做酸菜鱼用,她百吃不厌。
其次,还有一些萝卜白菜黄豆芽,这是用来下锅子的。
剩下的就是饼了,芝麻烙饼必须有,甚至,沈美云还夹带,拿了一袋子豆汁出来。
父母离开首都那么久,这一口老豆汁的味道肯定是喜欢的。
至于主食,舅舅喜欢吃面食,而且极为喜欢那一口方面。沈美云这次拿了一排红烧牛肉面出来。
一共五包,全部都拆开了包装,只要面饼放在外面,至于调料包那些则是被她全部给挤到了碟子里面。
这是用的方便,待外包装毁尸灭迹后,她则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爸妈从首都来,提了那么大的一个行李,里面放点好吃的不为过吧?
沈美云不确定地想到,她这边在厨房处理食材,那边,绵绵围着沈怀山,喋喋不休的诉说着,分离的这几天,所带来的思念。
而外面。
陈秋荷和陈荷塘两人站在夜色下,天上的月亮高挂,银色的月光洒在大地上,给大地丛林穿上了一层素白的新衣。
“大哥,这些年你还好吗?”
陈秋荷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哥的外貌是极为凶悍的,但是她却是一点都不怕的。
只是,这是她分别多年大哥啊,亲亲的大哥,是这个世界上,她除了美云之外,唯一的亲人了。
陈荷塘听到小妹的问话,他眼眶不禁有些发红,“不好。”
这一次,他没有隐瞒,在他看来,陈秋荷也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他像是在诉说着这些年所受的委屈。
“一点都不好。”
陈荷塘低声道,“当年娘带着你走了以后,爹便把老婆抛弃他的这个原因,归根我在身上,后面奶虽然照顾了我几年,但是奶奶年纪到底大了,走的早。”
“后来,爹续了一房妻子,我那后娘是个面甜心苦的,她嫁过来的时候,带着三个娃,爹就负责给他养娃了,到了我十九岁那年——”
提到这里,他眼眶彻底湿润了,“山上的人都搬下去了,爹也要搬下去,小妹,我失约了,我没能在老房子这里等着你,我也搬下去了。”
然后,他受到了此生最大的报应。
陈秋荷还不知道,她安慰他,“怎么会?这不是等到了?”
“你不懂。”
陈荷塘慢慢地说着,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听的陈秋荷却是心如刀绞,她从未想过。
自己那个亲亲的大哥,这么多年来,竟然过的这么苦。
这么苦。
“所以,你把陈石头这个名字,改成了陈荷塘?”
陈荷塘嗯了一声,“是啊,早些年娘来信里面说,她把小荷花起名为陈秋荷了。”
“我便擅自做主,把自己改成了陈荷塘。”
好像这样就是母亲也给他取名字了一样,陈秋荷,陈荷塘,一听就是兄妹两人。
好似这样,他们之间就跟从来没分开过一样。
陈秋荷听完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上去轻轻地抱了下对方,擦了擦眼泪,这才问道,“小远呢?这么多年来,从来没联系上过吗?”
陈远便是陈荷塘那唯一的儿子,十六七岁的时候,出去当兵,在也没回来。
这一走,就是好多年。
提起儿子,陈荷塘的脸上黯淡了下来,他摇头,“没有,一次都没有过。”
停顿了片刻,他挤出了一抹生涩的笑容,“今天咱们团聚大喜的日子,就不说这话了。”
好事上提起这个,有些难受。
陈秋荷自然不在提了,她嗯了一声,“我进厨房看看有什么好吃的,晚上我来掌锅。”
她笑中带泪,“这么多年来,大哥还没吃过我做的饭吧?”
陈荷塘嗳了一声,“那我去看下套子里面还有猎物没,晚上当加餐了。”
家里原本有些存货的,这些天外甥女住进来,他总是变着法子给对方补身体。
基本上都嚯嚯完了。
要想吃肉,要去现抓才行。
这一次,他出去,没带绵绵,把绵绵留在了家里,让她去陪着刚回来的沈怀山和陈秋荷。
只是,出了篱笆园的陈荷塘才想起来一件事,那就是忘记了,去考察下妹夫了。
也不知道对方合格不合格。
这么多年来,对他妹妹怎么样。
算了,等回来了在考察。
厨房内,陈秋荷进去后,便看到那一案板丰盛的东西,她忍不住惊道,“怎么弄这么多?”
到时候可怎么说?
沈美云在切肉,打算做一个烤肉片,她头都没抬,理所当然,“爸妈你们好不容易回来了,自然要吃顿好的。”
陈秋荷笑了,回忆起来,“以前在家的时候,每个月发工资的时候,你要吃顿好的,后面月中的时候,以肚子没油水也要吃顿好的,过生的时候要吃顿好的,过节的时候也要吃顿好的。”
别看她和怀山两口子是双职工,养着美云这一个闺女,可是这么多年下来,天天吃顿好的,到头来竟然没攒到多少钱。
最后清点的时候,就拿四百多块的现金。
还是从牙缝里面省下来的。
沈美云切肉的手一顿,“人活一张嘴,可不就是为了吃。”
不吃好的,怎么犒劳自己呀?
这歪理,陈秋荷竟然觉得挺有道理的。开始接过女儿手里的菜刀,一阵忙碌起来。
烤五花肉片,一斤用来烤焦吃,一斤用来做红烧肉,还有胖头鱼,酸菜胖头鱼里面下豆芽白菜萝卜,是沈美云的最爱。
基本上这两个菜,都是极好的了。
在加上还有几个芝麻烙饼,以及一筐子的面饼,这是管够的。
得亏他们住在半山腰上,这一片只有他们一户人家,不然周围的邻居闻了去。
还不说他们家发大财啊,过的是资本主义生活。
就是以前家里没落难的时候,陈秋荷都不敢这样做饭。
实在是太奢侈了一些,没多久家里传来了香味,绵绵便跑到了厨房,搬了一个小墩子坐了下来,安静的等着投喂。
烤肉片第一片好了以后,沈美云就夹了一片,递给了绵绵,只是绵绵还没吃到嘴。
她嘴里也多了一片金黄色的烤肉。
她一愣,看向陈秋荷。
陈秋荷叹了口气,“你顾着你闺女,我顾我闺女。”
各顾各闺女。她闺女第一口还没尝上,就给了绵绵,她哪里能不心疼呢,所以,她顾她闺女。
这话,沈美云听明白后,骤然一怔,“妈妈。”
在这一刻,她是觉得她的妈妈,更爱她一些。
陈秋荷摆手,继续忙活。
他们这边忙活的差不多了,陈荷塘也从外面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快断气的野鸡。
陈秋荷出来看了一眼,“今天怕是吃不上了,能养着明天吃吗?”
陈荷塘想了下,“那我让它活到三更去。”
这话好凶残。
但是,陈秋荷觉得她大哥好厉害!
当然,这是来自亲妹妹的滤镜。
一顿忙碌后,很快这一餐丰盛的晚餐就做好了,一盆子热气腾腾的酸菜鱼,还有一盘红烧肉,一盘烤肉片。
用的是白菜心来包肉吃。
至于主食,有芝麻烙饼,还有煮了五包方便面饼,一口气全部都给端到了堂屋的八仙桌上。
一时之间,整个屋子都弥漫着食物的香味,说实话,这让沈怀山和陈荷塘两人都跟着食欲大开。
当然,还有绵绵这个小馋猫。
“好多好吃的啊。”
沈美云点了点她鼻子,“等姥姥姥爷和舅舅动筷子了,咱们才可以吃,知道吗?”
这算是家规了。当然,以前她独自带着女儿,也没有其他亲人,倒是不讲究这些。
绵绵点了点头。
一行人,陈荷塘坐在主位,而沈怀山则是并排而坐,其次是陈秋荷,沈美云以及绵绵。
等全部落座后,沈美云以茶代酒,“来,庆祝我们一家人团聚,干杯!”
“干杯!”
说完这话,陈荷塘几乎是下意识地感叹,“要是小远也在就好了。”
这样,他们才是真正的团聚。
说完这话后,他打了下嘴,“看我好好的场合,说这做什么?”
“来来来,干杯。”
沈美云他们都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祈祷,希望小远,或者说是陈远,还在人世,希望他能有回来的那一天。
毕竟,他的父亲还在等着他。
*
漠河驻地,688部队。
季长峥在收到信后,便着急地打开了,看完了来信,他便喜上眉梢。
旁边的温指导员,一口咬着笔,深仇苦恨的在赶报告,“怎么?要娶媳妇了?”
怎么露出这种笑容。
看着就想打人了。
季长峥挑眉,漫不经心地松了松领口,“我和我兄弟,要见面了。”
语气透着几分得意。
温指导员听到这,下意识地皱眉,“什么时候?”
“周六。”
季长峥,“怎么了?有事情?”
他没记错的话,这几天的训练应该是结束了。
温指导员停下手里的笔,“我接到通知,这几天会从秘密部队调来一个领导,具体几号来,我不确定,但是我建议你这两天还是别离开的好。”
毕竟,新官上任三把火。
季长峥听到这,英气的眉眼跟着一挑,“我请年假,又不出市,怎么?对方管天管地,还管着我去见我大兄弟?”
他有着一副极为英朗的面容,这般皱眉不悦的时候,既有叛逆又有嚣张。
说实话,那种气质交叠在一起,这才构成了一个真正的季长峥。
“你不怕给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
季长峥回头看他,侧脸线条绷紧,敞开的衣领导致喉结外露,他把玩着手里的信封。
他语气极为张狂道,“我按照规则办事,他能开了我?”
温指导员竖起大拇指,“你牛。”
该怎么来说季长峥呢,你说她不通人情世故吧,他比谁都会人情世故,但是你说他通吧,又在这种时候离开。
这不就很矛盾吗?
见温指导员意外。
季长峥从裤兜里面拿出烟,递给他,对方没要,他自己点了一根,薄唇叼着烟蒂,手捧着火柴,侧头点燃,寥寥的白烟下,他的五官英朗俊美的不像话。
“老温,咱们这些人,靠得是手底下的能力,靠得是枪打的准,考得是此次考核拿第一。”
“所以,新领导来不来,和我都没关系,他来,我是第一,他不来,我还是第一。”
所以,对他没有丝毫的影响。
听到这,温指导员忍不住感叹了一句,“你真是有嚣张的本钱。”
不怕蠢货嚣张,蠢货嚣张自然有人来收拾,但是就怕嚣张的人聪明,人算无遗漏,就算是嚣张,那也是天生的本钱。
季长峥叼着烟蒂,闷笑,“不然,你以为我专挑对方霉头?”
说到这,他倒是想起来了一件正事。
“新来的领导姓啥,你知道吗?我们是否认识?”
温指导员,“说是姓陈,我不认识。”
“外面调来的,你说咱们谁能认识?”
季长峥叼着烟蒂,琢磨了下,“不是本地的啊,那好说。”
大家都是外地人,就怕地头蛇呢。
温指导员发愁,“你说这好好的换领导,我这愁的还要写报告,真难。”
说到这,想到季长峥可以休年假出去,他就嫉妒,“你休几天?”
季长峥掐着指头算了下,“两天吧。”
“今儿的周五,我下午处罚,明天上午肯定能见到我兄弟。”
说到这,他站了起来,拿出了一件他还没穿过的衣服,换上后,想了想又把摩丝拿了出来。
准备喷一下,结果,温指导员看到这就笑了,“季长峥,你那头发还没摩丝长,有啥好打的?”
季长峥比划了下,好像确实是的,他也不恼,把摩丝往柜子里面一塞,朝着温指导员漫不经心道,“也是,我主要是请我兄弟喝酒去的。”
“形象什么的,倒是无所谓。”
说到这,他把自己的床板给掀起来,从里面掏出,一一三,三瓶伏特加。
看得温指导员目瞪口呆,“不是,你藏在这里啊?”
“那你上次被猴子他们抢走的烧刀子?”漠河天冷,大家值勤的时候,来一口烧刀子,浑身都能热乎起来,以至于在这里,酒和辣椒一样抢手。
季长峥回头,墙上四四方方的窗柩在他俊美的面容上,投上一层光晕,端的是意气又英朗。
他掀了掀眼皮子,低笑道,“老温,我就不能留一手?”
烧刀子被战友们抢了,他还有伏特加呀。
五十五度的伏特加,招待他的大兄弟,够意思吧?
保管他兄弟一次喝个够。
*
沈美云晚上是和陈秋荷一起睡的,在睡之前,她还和母亲说小话,“妈,我明天去公社讲课,还要和季幺见没一面,我把绵绵留家里了?”
其实,最开始她是打算把绵绵带上的,有绵绵在,她和季幺见面或许没那么尴尬。
但是,她上午又要去公社讲课,带着绵绵实在是不放心。
想来,还不如放家里安全一些,毕竟,她爸妈都过来了。
陈秋荷有些意外,“见季那孩子啊,是要去,你放心的去,绵绵留家里,我给你看着。”
绵绵没睡着,她小声道,“是要去见警察爸爸吗?”
她想说,她也想去,但是转念一想妈妈好忙,顾不上她,便把这句话给咽了回去。
“妈妈,那你和警察爸爸说,绵绵好想他的。”
沈美云摸摸她的头,“妈妈肯定会把你的话给带到。”
*
第一天一大早,沈美云收拾利索后,还带了一些见面的礼物,算是为了答谢对方当初的帮忙。
送男同志来说,最好的礼物,不过是烟酒这些。
沈美云礼物准备得很丰盛,两条中华烟,还有两瓶茅台,算是把自己的诚意拿的足足的。
东西被她提在袋子里面,包了起来,因为想着要和对方见面的缘故。
一上午的课上,她都有些紧张。
待讲完上午课后,她便第一时间出了大队部,往国营饭店赶。
她到的时候。
季长峥已经在里面了,他为了能够让他兄弟第一眼见到找到他,他特意坐在门口第一排的位置。
而且是脸朝着门的方向。
季长峥的骨相凌厉而英朗,半靠在椅子上,是那种大开大合的坐姿,透着几分玩世不恭。
以至于他坐在门口的这段时间,哪怕是舍不得进国营饭店的人,都想进来坐一坐。
看看国营饭店的饭菜是不是真那么好吃。
季长峥都不以为意,他还在观察着进来的每一个人,不是——
不是他兄弟。
从十一点,一直等到了十一点半。
连带着旁边的服务员了,都忍不住了,“同志,你等人啊?”
“要不要我们帮忙?”
这位同志坐了两个小时,一个菜都还没点呢。
“是啊,等我兄弟。”季长峥思忖了片刻,怕自己和兄弟错过了,便折了一个身,朝着对方漫不经心的打听道。
“同志,你在这里一上午,见没见到过一个女同志。”季长峥比划了下,预估道,“对方身高一米八,健壮又魁梧,还力大如牛,能够倒把垂杨柳??”
推门而入的沈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