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当下就哭了,那婆子道:“大姑娘往后在宫里,无灾无病。”
曲凝兮也跟着哭,她有点怕深宫,她的爹娘不曾替她忧心,所有人看到了太子妃的荣耀,反倒是弥留之际的外祖母,盼她无灾无病。
倘若太子不是裴应霄,倘若他不愿意护着她了,她觉得,她很难无灾无病。
曲凝兮哭过一场,抱着小盒子发愣,鼻尖红彤彤的。
隐隐有一丝遗憾,常年被拘在尚京,没有到外祖家探望外祖母。
周家上下早就预备了老人的丧事用具,一切有条不紊。
向外发了讣告,前来吊唁的人非常多,兴许整个鹜冈的望族都到了。
周老太太儿孙众多,年岁也不小了,而且在摔倒前没有病痛缠身,她这是喜丧。
都说她是有福之人,正往生安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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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丧事办下来,大家都有些疲累。
周家的庶务皆是大夫人在操持,只是他们从尚京赶来,马不停蹄,多少需要缓一缓。
曲凝兮算了算日子,距离她送太子离京,至今已经过去将近十日。
是漫长的十天,把人送走后,家中就收到外祖的来信,赶路几tiān • zàng礼几天,每一天都很充实。
等她回过神来问一句裴应霄的消息,还真有最新情况传来。
听说太子殿下在抚阳城赈灾顺利,短短几天就把幸存者全部聚集起来,供食供暖,还搭建一个草棚药庐,给百姓们无偿诊治。
光是冻伤膏药就供不应求!
可就是这时,发生了意外。
椿芽山的山民整座村庄尽数倒塌,无一存留,需要重建家园,太子亲自登山给他们挑选方位,在山上遭遇了意外。
山民哭着去禀报抚阳城的县太爷,说太子不幸遇到山体滑坡,坠落崖底去了。
地动过后的山沿并不紧实,一群人有去无回,只在崖顶发现了小道坍塌后湿润的新土,还有随从鸣恩的一只鞋子。
县太爷当场吓得跪了下来,哆嗦着问不出话来,还是他身旁的主簿开口,追问经过。
山民倒是没有亲眼见着太子坠崖,可是那处山坡脚印凌乱,而且大面积坍塌,那整齐的新泥做不得假,太子一行人失去踪迹,肯定是摔下去了!
椿芽山的百姓,早已自发去崖底搜寻,他这边来禀报县太爷,带上更多的人去巡山。
结果,抚阳城把多余的人手全部派了出去,绕过无人涉及的荆棘丛,去到崖底,发现大量的血迹。
县太爷脸都绿了,凌乱的崖底,四处溅了不少鲜血,这若不是碰上了庞大狼群,就是有一群死士伺机刺杀!
不论哪一种,太子恐怕是凶多吉少……
抚阳城遭此大难,光是应付就已经磨去县太爷不少心力,晚上睡觉都不敢合眼。
而现在,好不容易盼来朝廷的赈灾,结果太子殿下在他管辖之地出事了!
县太爷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一边命人严查搜寻,一边派人禀报陛下。
能出动的人手都来了,漫山遍野寻找太子一行人的踪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无奈城内正忙乱着呢,还有一群灾民需要安置,能抽出空的属实不多。
县太爷再次像周围城镇求助,多少人都成,能借就借,谁找着太子谁记头功!
这么大动静,鹜冈想要不知道都难。
百姓们对此议论纷纷,辱骂不已,这么好的殿下,怎能遭此厄运!可见是上苍不开眼!
那些受到救助的灾民,身强体健者,更是自发的去山里帮忙寻找。
大家都在猜测,是否太子一行人不巧撞上狼群了,落崖之后受了伤,面对狼群无力抵抗。
椿芽山深处隐没着一大群野狼,夜晚时常能听见嚎叫声,并非没有依据。
但是曲凝兮笃定,一定是死士。
是二皇子,他被罚去守皇陵时候,就敢在围场里面安排人手作恶。
如今太子离开尚京,还不动手,简直不符合他的脾性。
曲凝兮皱着眉,询问映楚:“殿下是否安然无恙?”
映楚一摇头:“小姐,奴婢不知道。”
她怎么可能知道主子的下落,除非那边主动联络。
曲凝兮一手扶额,道:“他万事胜券在握,想来不会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
只是,当真从崖顶坠落了么?这是不可控的,很容易受伤。
要是摔下去断了腿,在崖底不就任人宰割?
想着想着,她不禁担心起来,因为裴靖礼这回有了帮手。
蒙家胆敢贸然对储君动手么?曲凝兮不确定,她对蒙家一无所知。
不过这等大位之争,胜者哪个不是心狠手辣,没有什么敢不敢,只要给了机会,他们就敢痛下杀手。
周家上下极为关注此事,一天打发出去好几个跑腿的,探听最新消息。
这要是太子没了,那太子妃自然也没了呀!
周家人都揪心得很,没了损失太大了!
而曲辕成夫妇也在暗中嘀咕,是损失大,还是收益大?
若大桓没有裴应霄,顺位自然轮到二皇子裴靖礼了,他是嫡出,且排序在前,最是名正言顺。
曲皇后现在还活着,有她镇压,底下不成气候的小皇子,休想冒头。
他们索性不急着回京了,尚京距离远,要打听什么,一来一回得延迟几日。
现在还没听到陛下的反应呢,朝中派人过来,兴许还得一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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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曲凝兮的客居小院,迎来了一群黑衣人。
他们并未隐藏身形,甫一出现,差点把映楚吓得尖叫。
幸而一接头,发现不是歹徒,是太子的人。
映楚惊吓过后是惊喜,主子果然没事,这不派人来了么!
她立即带几人进屋,掩上门窗。
孙嬷嬷和银杏都被熏晕了,至于周家其他人,压根拦不住这群身法鬼魅的暗卫。
暗卫不在人前摘下面罩,哪怕面对曲凝兮,他们也不以真面目示人。
此番奉令前来,是为了带她们走。
暗卫递上一封信,曲凝兮看过之后便知。
裴靖礼竟然已经在抚阳城了,太子离京没多久,他就跟着偷偷离京,筹划了一场看似意外的刺杀。
但是他没能得手,太子一行人溜走了,并给他留下重伤仓皇而逃的假象。
此刻身在抚阳的裴靖礼,正在急切寻找太子的踪迹,趁机补刀,斩草除根。
他深知自己时间有限,在天庆帝派人来查之前,必须造成‘太子死亡’的既定事实。
裴靖礼不知道裴应霄重伤到何种程度,为了刺激他,或者试探他,可能会把把附近的曲凝兮抓走,她出现的地方太近了。
哪怕没法利用曲凝兮,他也可以伪装成流寇,夜探周家把人掳劫。
到时候,无人知晓曲凝兮在二皇子手中,外人只会唏嘘未来太子妃的不幸。
而现在裴应霄找上曲凝兮,是比他先走了一步棋。
他预判了对方可能会有的举动。
曲凝兮盯着信纸,眼睛都瞪大了,没错,她毫不怀疑殿下的预测会成真。
裴靖礼就是那样一个疯子,不是人的东西!
即便没有太子这层因素,他可能也会这样毁了她!
他想要的东西,不折手段去得到,全然不顾对方的感受。
——她会身败名裂。
曲凝兮的指尖都在颤抖,没有发生的事情,已经叫她感到了害怕。
裴应霄让她留书一封,伪装成自己出走,带着映楚离开周家。
原因就是心中牵挂太子殿下的安危,无法安然坐等。
这样就不会陷入被动防守的局面。
否则要是裴靖礼派人来了,她身边突然涌出一群人护着,双方大打出手,也不好解释。
太子体贴周到,曲凝兮几乎要为之动容,不过,她的目光落到信笺最后一句:[如此一来,世人皆知太子妃爱慕于孤。]
她感觉已经看到了他笑眯眯的模样。
想了想自身处境,曲凝兮决定听从裴应霄的方法。
对方既然安然无恙还躲着不出来,明显要给二皇子下套呢。
兴许躲过这一茬,往后她就不需要再躲了。
大桓以后没有二皇子了也未可知。
曲凝兮不知道裴应霄有什么计划,她可以去近距离看看。
她绝不会因为血缘关系就给裴靖礼求情,反而要亲眼等待他凄凉的下场。
面容软糯的小姑娘,这一刻,眼神无比坚定。
她让映楚磨墨,提笔书写,告知家人自己的去向,让他们别担心。
这可能是曲大小姐生平最任性的一件事,她居然说要去寻找太子,就这么偷偷离开了……
曲凝兮循规蹈矩惯了,还真有点豁出去,才写下这样一封信。
内室里映楚收拾好了简单的行囊,与她一道趁夜出发。
有几个暗卫接应,离开周家轻而易举,外面就是一辆小马车,车内炭盆热茶准备齐全。
看上去狭小,但绝不委屈。
车程没有多久,就转了水路,在一个小码头登船,由小船驶出水岸,摇摇晃晃,靠近一艘画舫。
黑沉沉的河面,湿冷扑鼻,曲凝兮一转头,看见那艘灯火通明的画舫,正在歌舞升平。
她被搀扶了上去,一群人笑着迎入船舱。
里头主位上,坐着一位翩翩贵公子。
锦衣华服,嘴角含笑,脸上却是陌生的模样。
裴应霄又易容了,他轻抬眼帘,嗓音清澈:“这是哪来的小娇娘?”
大冬天拿着一柄附庸风雅的扇子,朝她招手,一派风流:“过来倒酒。”
曲凝兮见他全须全尾的,半点伤都没有。
配合的过去坐下,就在他身侧。
谁知这人很是入戏,身体一歪,企图把自己高大的身形依靠到她娇小的肩膀上。
裴应霄小鸟依人:“喂我饮酒。”
曲凝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