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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旧事 小鸟依人(1 / 2)

这一晚,曲凝兮一直窝在裴应霄的怀里,心里惊涛骇浪。

明明晚膳后他都喝了避子汤,但入睡时,显然两人没了兴致。

裴应霄什么都没做,只紧紧抱着她。

曲凝兮失眠了,他说,他叫陆训庭。

陆?这已经不仅仅是让人震惊的程度,她感觉自己脑袋都要被榨干了。

曲凝兮立即想起来沽兰寺那个无名的灵位,他让她叫姐姐,莫非那个才是皇家裴氏血脉?

这可是欺君之罪!

寻常人面对皇权,总是敬畏的,曲凝兮一样如此。

她先是惊叹陆家的大胆,一整颗心都快从嘴里蹦出来了,接踵而来的是好奇不解,刹那间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最终定格在不忍。

她下意识地,反手回抱他,说不出话来。

裴应霄看似老练,但他今年才多大。

他是从几岁开始知晓这些的?背负了全部,在东宫里一点一点长大,成为现在众人眼中性如白玉的太子殿下。

而陆家,铤而走险,设下这样一个局,瞒天大谎欺骗世人,自然是有因才有果。

曲凝兮是小辈,她来不及接触到陆家人,从记事开始,他们只剩下身后名流传坊间。

在尚京的戏文里,讲了不少,陆家父子三人的故事,被搬到了台上,唱了个热闹。

在她看来,如同故事里的人,看似在身边,但又离得很远,好像两个世界。

直到今晚见了元荣夫人,才惊觉这都是活生生血淋淋的人命。

这位受尽苦难的老妇人,看似享有无上尊荣,实际上一无所有。

陆家老太爷死了,大爷大夫人死了,二爷尚未成家上了沙场有去无回;老夫人接连失去丈夫儿子儿媳,就连她在宫中的女儿陆皇后,也香消玉殒。

这般打击,寻常人早已经垮了,人心是肉长的,能被摧残至何种境地呢?

而现在看来,陆皇后肚子里的孩子都没保住?

曲凝兮的指尖颤抖起来,她猜到了罪魁祸首:“……是陛下,是他么……”

她自幼出入宫闱,在姑母身边走动,偶尔回听到宫人们私底下议论,继后和太子的恩怨。

说起来当然绕不开陆皇后的存在,都说曲皇后还是妃子时就心怀嫉妒,还曾经对先皇后下手陷害。

这个流言并非一两个人在传,去年云昭仪小产时,哭嚎闹腾,对曲皇后破口大骂,指责她故技重施。

好像已经是默认的一个说法:曲皇后曾经陷害陆皇后。

曲凝兮不清楚事实如何,她的姑母也非善类,谁知她是否无辜?

祖母说她当年帮助女儿争宠,耍了小手段,但没有害人性命。

祖母可能徇私护短,不肯承认,曲凝兮只信了一半。

今日,她要从裴应霄嘴里问出答案:“是不是陛下害了陆皇后?那个孩子……在沽兰寺?”

这件事,光是嘴上说来,就已经很可怕了。

虎毒尚且不食子,天庆帝当真绝情到那般地步么?

他不仅害了妻儿,还让继后背锅,装聋作哑。

曲凝兮以为裴应霄此刻很心痛,但他还笑得出来。

嘴角噙着一抹浅浅的弧度:“是他。”

这么多年,任何情绪都被时光熬干了,仇恨沉甸甸地落了底,它没有消失,只是隐忍着不再澎湃。

融入骨髓。

陡然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曲凝兮心里咯噔一声,直面陆家的仇恨。

失去了一切,怎能不恨呢?

难怪裴应霄要把天庆帝给救回来,他不允许这人轻易死去。

死亡是一件太简单的事情。

他索要的,何止是裴氏江山,更要天庆帝的忏悔,史官笔下批判的耻辱柱,生生世世钉在上头。

“训庭,我可以成为你的倾听者,”曲凝兮轻声问道:“当年发生了何事?”

他闻言,把自己的下颚线蹭在她锁骨处,“还以为你又要对我不闻不问。”

曲凝兮张了张小嘴,这是什么说法,她道:“我以前,属实是胆小,不敢多管闲事,甚至不敢知道太多……”

“现在不怕了么?”裴应霄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颈畔,道:“告诉你这些,并非我欠缺安慰。”

“我知道,”她缓缓抬手,把自己柔嫩的掌心搭上他后脑勺,轻轻拍着:“是我想听你说。”

他的心性早已非常人能比,如崖顶磐石,坚不可摧,他情绪和缓,确实不需要人安慰。

裴应霄笑了笑,似乎被她这两句话给愉悦到了,“那你求我,我就告诉你。”

“……”

还有心情捉弄人呢,曲凝兮一抿唇角,如他所愿,用细柔的小嗓音求他:“告诉我好不好,求求你了……”

裴应霄眉梢微扬,一口应下:“好。不是晚瑜会撒娇,是你愿意配合,我便告诉你。”

他这个身世,本就藏不了多久。

既然已经牵扯了木仓幸和虎视眈眈的邻国,注定要加快进程,让这许多年的隐忍落下帷幕。

*******

说起来,陆家颠覆的原因非常简单,一词概括——功高震主。

早在祖辈,陆氏就与裴氏携手共打江山,不仅仅是从龙之功那么简单,先祖皇帝亲口说可让陆氏平分他的皇位。

陆氏拱手称臣,自然不会逾越。然后先辈们老去亡故,时过境迁,朝中格局发生了改变。

天庆帝还是皇子时,富有野心,但胜算很低,他急需一个强有力的倚仗,那就是陆家。

为了接近陆氏女,他处心积虑,耗费了诸多心力,在成功迎娶后,还要不断在强大的岳丈面前演戏。

后来,他回想那段伪装的时日,无不痛苦,无不屈辱。

他成功登上皇位,但所有人歌功颂德的是陆家,对陆家极为敬服。

他若不动手,只怕陆氏要在他头上压一辈子,这难道不是帝王生涯中的一个污点么?难以磨灭。

彼时,兵权都在陆家手里,军中不是没有人对此心怀暗恨。

天庆帝利用了蒙天石,只怕蒙天石自己都不知道,他所效忠的皇帝陛下,对他心里的嫉恨一清二楚。

蒙天石陷害过陆家,但导致陆家覆灭致死的还是天庆帝。

他就是那头暗中伺机而动的白眼狼,在大桓战胜东隆之后,才展露杀机。

陆家人接连死在战场,就连他们的贴身心腹都没留下几个,那场战役尤为惨烈,是木仓幸背负了罪名。

所有人都以为,被围剿的东隆国狗急跳墙,濒临绝望才这般生猛,临死之前的反扑导致陆家儿郎牺牲。

木仓幸认下了此事,因为他暗中跟天庆帝达成了交易。

这也是为何,大桓打了胜仗,结果和谈时作为胜利方居然没怎么提条件。

轻飘飘揭了过去,只让对方按时纳贡,过往那些被屠城的恩怨不再追究。

当时朝堂众说纷纭,意见不一者比比皆是。

大部分人希望陛下责令东隆交出木仓幸,让他以死谢罪,但最终没能成事。

于木仓幸而言,这场交易不仅让他保下性命,还给他的国家争取到了修生养息的时间。

战争多年,东隆国库早已耗空,说是千疮百孔也不为过。

和谈之后正式休战,只需要献上贡品,他们可以隐匿在暗处图谋一个东山再起。

十年,二十年,大桓可没有姓陆的将领了。

在陆家父子惨死之前,宫中的陆皇后早已隐隐生出疑心。

那会儿她怀有身孕,在此之前已经小产过一回,而这次,孩子七个月大了,结果也没能保住。

她再次早产,生下一个死胎,是一个好手好脚的女婴。

若非被人用了药物毒害,即便早产,孩子也不会断气。

陆皇后无力回天,胎儿在腹中时就已经死了,彻骨的冰凉,让她当天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无法打消对天庆帝的怀疑,虽说尚未掌握证据,但她不能让自己失去退路和筹码。

思前想后,选择了隐瞒伪装,观望局势。

“当时她很虚弱,是映楚的师父替她易容遮掩了过去。”裴应霄语调低沉:“我手中的所有人,都是她留给我的。”

因为先前的生疑,皇后的寝宫把守得滴水不漏,早产一事没有外泄丝毫。

陆皇后继续装作大肚子,直到月份足够了,通过暗道从宫外弄了个男婴进来,充做她的大皇子。

后来,她不仅一次庆幸那一刻的决策。

若是没有这个孩子的存在,皇后小产,陆家覆灭,天庆帝的余生该有多快意?

岂能让他如愿!

大皇子诞生之际,陆家噩耗传回尚京,彻底印证了陆皇后的疑心。

毫无疑问,就是天庆帝背叛了陆氏一族,他是这世间最无耻的恶人!

陆皇后被强烈的恨意裹挟,一度想手刃了他,替父兄将士们报仇雪恨。

但是,那会儿陆家大夫人还活着,她肚子里还有一个遗腹子,是陆家紧存的血脉。

大夫人身上带伤,且因为丧夫之痛郁郁寡欢,是腹中孩儿支撑她活下去。

陆皇后考虑再三,咬着满嘴的鲜血,暂时按下仇恨。

她若想杀天庆帝,不能保证必定得手,而不论成功与否,陆家其他人必死无疑。

大夫人有孕,府中还有个老夫人,她于心不忍,也不甘心陆家就这么憋屈死去。

所以,她筹谋着,等大夫人生下孩子,若是男孩,就换到宫里来,替换大皇子。

这是一个铤而走险的计划。

对比被辜负的陆家,这点欺君之罪算不得什么,陆皇后亲自部署了一切。

为此,陆皇后把大皇子护得严严实实,极少人见过婴儿的面容。

天庆帝全然不知,他以为是这个孩子命大,才顺利生了下来。

当时他派去暗算陆家的人早已抵达,在宫里不敢做得太明显,若是对皇后下死手,陆皇后和娘家父兄齐齐出事,未免太巧了些。

朝中那群老狐狸又不是傻子。

天庆帝安排的毒物控制了药性,他以为没能顺利堕胎,不曾起疑。

明面上对皇后母子嘘寒问暖,龙颜大悦,当场拟旨册封太子。

对陆家的厚待更是源源不断,让天下人都挑不出错处来。

大皇子成为太子,再好不过了。

陆家大夫人年后产子,养得差不多月份,就被皇后换进宫里——她要让陆氏血脉登上至尊之位,掀翻裴氏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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