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以为自己控制住了那股冲动,毕竟还想着要问档案室的位置。可没想到秦知律先他一步问出口,在蔷回答的瞬间,深处那个意识突然挣脱——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杀了蔷。
安隅不知如何解释,真相会让秦知律从前为他做的担保轰然坍塌。
秦知律喉结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他缓缓从安隅手中拿过刀,在手套上抹掉正反面的污血,将两只手套摘了,随手扔到一边。
左手掌心上有一道浅而长的口子,渗着血,是刚才在空中握刃时割破的。他不甚在意地把手垂在身侧,举起右手压了压安隅在风中乱飞的头发。
“失控了?”
安隅一僵。
这不是秦知律第一次摸他的头,但从前是隔着手套,而这一次,掌心的温度透过发丝传了下来。
秦知律语气平和,“你并不是没控制住那个东西,而是没控制好自己。”
安隅怔然抬眸。
秦知律道:“你总是试图和深处的自己划清界限,觉得它是你要利用和对抗的东西。或许是因为你的行为和脾气有些变化不定,上峰也一直不肯放下这个猜疑。”
“但我一直坚信,一个人对自我的认识和掌控是需要过程的。只是对其他人而言,这个过程一直在自然而然地发生,而你却比别人延后了一些,你的一部分意识先成长了起来,剩下的那部分则沉睡了很久,因此,融合的过程就会产生一些错位感。”
秦知律说着顿了顿,“没关系的。”
长官的声音很温和,隔着风雪,清晰地刻入安隅的脑海。
他突然觉得脑子里有些空,就像是对着风雪和那双咫尺间的黑眸,发了会儿呆。
他一直以为秦知律是面对面审视他的人,和所有人一样,只是比其他人站得更靠近他一些。
但不知从哪一刻起,秦知律已经转过身,站在了他身边。
那一刻到来得悄无声息,以至于他无从追忆。
“去找档案室,还要给我找双干净的手套。”秦知律说着,抬脚缓步往蔷指着的方向走去。
安隅默默跟上他,低声问道:“您一定要戴手套吗?”
“嗯。”
安隅等了一会儿没等来解释,犹豫了一下,没有再问。
凌秋教过他,如果对一件事很好奇,试探着问了,但对方却没有回答,那就不要再冒犯。
他们安静地并肩走在风雪中,安隅轻声道:“还是避开人群吧。很抱歉,我现在没力气把您叠起来了。”
秦知律瞟他一眼,“你是不是很享受?”
“嗯?”安隅不明所以,“享受什么?”
“把我当个召唤流辅助用。”秦知律淡淡的语气好似有些嘲讽,“守序者中还没有过这个流派,而你拿自己长官开了先河。”
安隅惊慌道:“我没这么想,我……”
他话到一半住了口,因为看到那双黑眸中浮现一丝笑意。
又来了,长官又在逗他玩。
但很莫名地,他又产生了和在53区凌秋刚死去那会儿一样的错觉——长官像是在刻意安慰他。
安隅叹气,“随您怎么想吧。”
“破罐子破摔了?”
“……”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走了十来分钟,安隅才彻底平和下来。
他把蒋枭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秦知律只“嗯”了一声,“看来我们所见的不是个例。”
“孤儿院里的畸变者shā • rén,人死如镜裂。而我们shā • rén,只是寻常的死法。”安隅轻声道:“蔷说,那是因为我们没有被‘它’拥有,但他却没说‘它’是谁。”
秦知律转头看着他,“你觉得是谁?”
安隅不语,直到路的尽头终于出现了记忆中那个贮存着全孤儿院档案的小房子,他才轻声道:“有一种无凭无据的预感,或许听起来很荒谬,我觉得是……”
秦知律道:“镜子。”
安隅怔了一下,“嗯……”
*
档案室的密码锁已经失灵,秦知律拆掉了整个锁芯,推门而入。
屋里扑出的灰尘呛得人想咳。安隅挥开空气中的浮沉,打量着这间屋子。
这里还和记忆中一样,进门是一张孤零零的电脑桌,背后立着一排又一排的文件柜,所有人的档案都会被同时以电子版和文字版存储。
每个孤儿都会来这里两次:入院登记一次,离院前或被处置前一次。安隅是作为弃婴被捡来的,因此记忆中就只有出院登记的那次。
他办离院手续那天,刚好有新人进来,那天他站在电脑边完整地看了一遍新人信息登记流程,甚至还记住了系统访问密码。
秦知律旁观他笨拙地开电脑,又毫不犹豫地输入密码后,评价道:“你的记忆力好得有点离谱。”
“凌秋也曾这么说。”安隅顿了下,“但他又说,好看的脸注定败给下贱的基因,聪明的大脑也无法拯救好吃懒做的劣根性。”
“他活得很明白。”秦知律轻轻勾了下嘴角,又问道:“注册新信息不需要扫描虹膜吗?”
“这个环节可以跳过。”安隅说,“当年那个新来的孩子是一家人在野外遭到袭击,他一只眼受伤,另一只眼被挖掉了,所以档案老师就暂时没有登记他的虹膜。”
秦知律点点头,踱步到后面去翻看那些档案。
安隅很不擅长操作这些电子设备,只能努力回忆当年看到的画面,一步一步摸索着来。
“长官,您的生日是几月几号?”
“2122年,9月30日。”
“嗯……”
为了避免再有人指出孤儿院早就不收新人这一点,安隅干脆拿秦知律的出生年份作为入院年份,敲下这串数字后说道:“那这就是您的ID了,21220930。”
“嗯。”
“您的基因熵……”安隅陷入卡顿。
这个系统只允许填写0到99999之间的数字,大概设计者也没想过还能超出这个范畴。
秦知律随口吩咐道:“就写到最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