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家了!”
站在熟悉的石拱桥上,看看桥这边,是小时候爬过的杏子树。
再看看桥那边,是熬死了全村至少四代人的百年老榆树。
脚下的石拱桥,年岁不知几何,据说已经被收录到了本地的《古桥名录》,斑驳的青石上,长满了青苔和木莲藤,苍翠的木莲藤从桥洞垂到河面上,一荡一荡的。
真是好一幅岁月静好的悠闲乡村生活画卷。
章启慧曾经以为,自己这辈子,大概率不会回到老家生活了。
没办法,谁让她就是这么的优秀呢?
从大山里的村办小学,一路披荆斩棘,考上了县重点高中,年年都拿全校一等奖学金,高考更是以全县裸分第三的优异成绩,被科大录取,毕业后通过校招,进入国内TOP5级别的互联网大厂,并且在毕业后就连续参与了好几个业内知名的大项目……
这履历,够牛逼了吧?
然并卵,再牛逼的履历,也扛不住“经济衰退”这个全球大魔咒!
就在这个月初,拿到了最后一个月的工资,外加“N+3”的赔偿之后,“大厂卷王”章启慧同学,光荣地从公司“毕业”了。
本来嘛,以她的履历,只要不求逼格,从大厂“毕业”后,去一些腰部企业,甚至“腿部企业”、“脚踝企业”,向下择业,倒也不至于找不到工作。
不过,想到自己这些年在大厂卷得死去活来的痛苦往事,再看看刚用赔偿金和工资奖金换来的几张大额存单,章启慧愉快地决定,还是先给自己放个假吧!
正好她也好久没回家给爸妈扫墓了,回去给老头老太太把坟头修整修整,再把老宅子修缮一下,休息一阵子再说。
想到马上就能回到从小长大的老宅,章启慧不禁百感交集,心潮澎湃,忍不住吟诗一首——
“啊~故乡!”
下一句还没吟出口,就听到脚下传来一声尖利刺耳的骂街:
“你大爷的!”
……
章启慧脸一黑,冲着石拱桥下探出了头:“谁在下面吵架?”
糟糕!
抬头看到九姑婆那张白皙中带着一丝煞气的小脸,桥下,正在拌嘴的两个大婶,极有眼色地闭上了嘴巴,彼此用眼神暗示对方:鸣金收兵,下回再战!
然后,端起洗衣裳的老木盆,悄么唧唧的就想溜走。
被站在桥上的章启慧给叫住了。
“叶芬,小云,你们俩刚才在下面吵啥呢?”
两位大婶想溜没溜成,暗暗叫苦。
造孽哟~别看眼前这个女孩,芳华正茂,唇红齿白,头上一根白头发都找不到,实际上却是他们章家村,不,可能在整个红星乡,也是辈分上的天花板。
两位大婶年龄至少都比章启慧大二十岁,但论起辈分来,却要尊称她一声“九姑婆”。
你说说,怎么就让她老人家给逮到了呢?
别看章启慧年纪小,但她智商高,会念书,再加上辈分奇高,打小就爱端着架子在村里训人。
偏偏九姑婆嘴皮子还贼利索,听说打从上初中开始,但凡她老人家参加县里的辩论赛,就没人能从她手里抢走冠军的宝座!
被九姑婆锐利的眼神盯着,王婶本来有些心虚的,但想到那块地本来就是她们家的,王婶挺了挺腰杆子,反正跑是跑不掉了,不如就请九姑婆给自己做主。
于是伸出手,指着对面的李婶道:“九姑婆您回来的正好,您给评评理,山上竹林下头那块地,明明是我们家的,就前年一年没种,她李红云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给种上红花草了。”
对面的李红云也不甘示弱,一指头指了回去,骂道:“呸!瘦田无人耕,耕开有人争,你家就一年没种?你敢对着九姑婆发誓吗?王叶芬你要是敢发誓,撒谎就让你们家祖祖辈辈出不了一个大学生,我马上把那块地还你!”
王婶戳出去的手指头缩了缩,眼神飘忽,语气也有些发虚,小声嘀咕道:“不就薅了你们家几篮子草头,至于叫我发这么大的毒誓?”
她儿媳妇刚怀上孩子,王婶还指望着儿媳妇给她生个大胖孙子,以后长大了,也和九姑婆一样,考上名牌大学,年入百万呢。
她怎么敢拿宝贝孙子的前途发毒誓?
李婶子见她犯了怂,立刻乘胜追击,拉着章启慧请她帮忙评评理。
“九姑婆,事情是这样的,后山竹林下头那块地,原先确实是王叶芬家的。山上的竹根长到地里,他们家懒得费力气挖掉,就年年打农药,结果竹根没打死,反倒把那块地给打坏了,种啥都长不好,后来他们家就把那块地给抛荒了。”
“正好我家离后山近,看那块地他们家不要了,我就想捡过来,种点红花草,也免得每天到处打猪草。”
“那块地多难耕啊,我又是挖竹根,又是挑猪粪过去肥田,好不容易把红花草给种上了,刚长出来,她王叶芬就跑去掐了嫩头回家吃,还拿到集上摆摊卖!”
“九姑婆你说,有这么欺负人的吗?”李红云义愤填膺,要不是隔着一条河,她粗壮的手指头,能在王婶身上戳出几个洞来。
王婶一听这话,差点跳了起来,一时间忘了头顶上站着的九姑婆,冲着河对岸破口大骂起来:
“那是我们家的地!你耕我家的地,你还有理啦?”
“再说了,我自家地里长出来的野菜,我为啥不能掐?我偏要掐,偏要卖,有本事你叫村里把那块地分给你们家呀。”
李红云气得浑身发抖,放下木盆就往桥上走,看样子,吵架已经发泄不掉心头的怒火了,必须打一架,挠花王叶芬那张老脸!
章启慧脑瓜子被俩人吵得嗡嗡的,忍不住大喝一声:“都给我消停点!走,去村委,今天必须把这块地的归属问题掰扯清楚!”
九姑婆的威名,在章家村,到底还是有点余威的。
王叶芬和李红云端着洗好的衣服,从鼻孔里嗤了对方一下,不甘不愿地跟在九姑婆身后,快步往村委走去。
章启慧手里还拖着一个大号的行李箱呢,拖到半路嫌累赘,顺手抓了个路过的壮丁:“二毛,你帮我把行李箱拖到你家,回头我过来拿。”
被她叫住的“二毛”,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两鬓斑白,看到九姑婆回来还挺高兴的,拿衣服下摆擦了擦手,接过行李箱,还让章启慧晚上到他家吃饭。
章启慧点了点头,欣慰地看了二毛一眼:“正好家里厨房好几年没开火了,啥也没有,回去跟你婆娘说一声,这两天我都在你们家搭伙。”
“哎!我这就回去杀鸡,您想吃小公鸡还是母鸡?”二毛恭恭敬敬地问道。
旁边的王叶芬和李红云回过神来,心里不禁暗暗懊恼:她们早就发现了,这个二毛就是面上憨厚,肚里藏奸!搁在古代,妥妥的就是皇帝身边的大奸臣呐!
村里谁不知道,他们家九姑婆在外头是干大事的?听说一毕业就进了一个比政府单位还厉害的什么“大厂”,一年能赚二百多万呐。
要是讨好了九姑婆,她老人家随便从指头缝里漏点出来,他们家岂不是立刻就要发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