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也并不知道,作为发号施令者,自己也同等地吸引了两面宿傩的仇恨值。
在这个咒术全盛的野蛮时代里,诅咒之王名声大噪,彻底成为移动的天灾,以这样的身份被民间和咒术界熟知。
不过,这些事情与当事人的距离就相对来说比较遥远了。
那天地动山摇的战斗,让这片山域的格局都被改变。几乎没有活物被留下来,原本清幽的寺庙仅仅留下了断壁残垣。
星名今见想要回的家,已经完全变成了废墟。
最终,是里梅去了山下的城镇之中,请了许多普通人作为建筑工,让他们将这个寺庙按照原样重建起来。周围也被慢慢移栽了郁郁葱葱的竹子。
已经改变了的地貌无法被完全变回原状,原本被五条久司劈开的峡谷之中被灌入了流水,变成了全新的河道,水流声潺潺。
将这一切全部都修整完毕,也仅仅只过了一个月。
——毕竟,里梅给出的报酬相当丰厚。全部都是从御三家那些咒术师身上搜刮下来的,在他看来,这样的金钱用在这里也相当顺当。
星名今见的棺椁被停在了灵堂之中。
月光一如往常的明亮,洒在地面上,给一切覆盖上一层浅淡的银光。
诅咒之王随意地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他的手肘搭着自己半支起的膝盖,只是没有一个小孩会跌跌撞撞地走过来,握住他的衣袖坐下了。
里梅沿着门廊转过了拐角,就看到了宿傩大人正坐在那里不动。
年轻的诅咒之王在这个月里沉默得可怕。在星名今见死去的第二个星期,他离开了三天。回来之后,就惜字如金,仿佛一直在思考着什么。
明天就是将男孩下葬的日子。
里梅也说不清楚自己处于什么样的原因,才也会不知不觉地走动到这里。
两面宿傩并没有分给他任何眼神,只是平静地望着天上的月亮。在他不做出任何的表情的时候,那与人类迥异的面貌看起来更像是孤高的鬼神了。
他短暂离开这里的原因,只是想起了多年之前,安倍晴明留下的那一句预言。
他的弟弟,注定早夭。一切的命运都取决于他的选择。
于是,在谁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诅咒之王重临了平安京,找到了安倍晴明。
然而,这位阴阳师对于近在脖颈的刀锋没有露出任何恐惧的神色。他只是看着他,说道:“看来,阁下已经做出了选择,也承担了那样的后果。”
成神还是成鬼,对于实力强大到凌驾在在这个世界顶尖的诅咒之王来说,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他选择了更自在的方法,也间接地导致了自己最重要的兄弟的死去。
命运在一开始就隐喻了结果,只是那时的两面宿傩年轻气盛,从来不会听取任何人的指挥做事。因为习惯了劫掠,也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他做出的一切都肆无忌惮。现在,他也付出了这样微不足道却又近乎沉重的代价。
“你是阴阳师,既然能够通阴阳,想必也能够看见死去人的魂魄?”两面宿傩没有继续方才的问题,而是换了一个方向问道。
然而,安倍晴明只是看着他,摇了摇头。
“即使是天皇陛下死去,我也没有办法能够留住对方的灵魂。”他说出了对天皇治下分外大逆不道的话。
而安倍晴明也的确没有说谎。
于是,两面宿傩又回到了这里,回到了星名今见认定的“家”之中。
腕间,对方送出的手串冰凉又滚烫。他像是任何一个普通的兄长一样,在这里沐浴着月光,为自己的弟弟守灵了一整夜。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天空终于吐出鱼肚白。
太阳照常从这个世界升起,是星名今见喜欢的晴天。
白色的墓碑之后,棺材的盖子慢慢地合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两面宿傩忽然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人也在这个时候彻底消失了。
他第一次遇到来自人类并非厌恶的情绪,是襁褓中的小孩高兴而天真地向他扑过来。从那之后的每一次、每一次重逢,他的弟弟都会奔跑过来,毫不犹豫地给予他拥抱。
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在等待着两面宿傩了,再也不会有人将他当做自己最爱的兄长与神明。
也不会有人说,想要与他回家了。
他的弟弟将永远长眠在这里。
里梅将缀着鲜花的祭品放在了墓碑之前,那里面承装着他最近做出来的糖果。就在不久之前,星名今见还在因为药苦而不肯喝药,只是等糖做出来的时候,它存在的意义已经消失了。
对于这样灿烂而天真的孩子来说,将脚步永远停留在这里也并不一定是完全的坏事。在这样残酷的世界里,只有他们这样的人才会生活得自在。
褐羽雪腹的夜莺落在了墓碑旁树木的枝头,发出了婉转的鸣唱。
“那是……今见的夜莺。”里梅认出了它的模样,微微有些惊讶。
两面宿傩不需要他的提醒,也同样判断出来了这只小鸟的身份。
在那样的战场之中,星名今见那孩子确实是会专门将自己的夜莺放跑的行为。
只是,星名今见的夜莺回来了,而诅咒之王的小夜莺,再也不会飞回来了。
夜莺在男孩的墓前唱了整整一天一夜,最终直到歌唱声都变得沙哑,才最终拍拍翅膀,离开了这里。
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