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参见三位殿下。”谢暄捧起手中的书册,跪在萧豫身前,“臣听闻燕王妃受疑,此本宗室事务,臣不该置喙。但王妃出身谢家,也算谢家家事。臣恐王妃久病在外引人误解,故而斗胆请出宗族文书,请殿下一观。”
谢无猗看着跪伏在地的谢暄,不由抿起嘴唇,眼底微有湿意。按谢宗义的性格,谢暄怕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动他交出文书,可万一日后这事再被提起……
他是在拿整个谢家保护她。
这位兄长真是……麻烦。
萧豫看过文书,里面把谢九娘的身份来历写得十分详尽,他把文书递给褚余风,这下褚余风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不就是记恨乔椿和替他说过情的六弟吗,什么东西……”萧婺小声咕哝着,被萧豫瞪了一眼后也仗着年纪大毫不退缩,直着脖子道,“愚兄口无遮拦,还请楚王殿下定夺!”
萧豫一挥手,让人把文书还给谢暄,正色道:“褚大人,今日你冒犯天威本应重处,本王念你是无心之失,便许你回府反省一月,好好想想什么是君臣之道。”
他现在总理朝堂事务,褚余风不敢辩驳,只能跪地谢恩。
“至于你,”萧豫皱眉打量着和谢无猗依偎在一起掰都掰不开的萧惟,“一回宫就折腾得鸡飞狗跳,本王——”
“下次再犯数罪并罚!”萧惟深深地作了个揖,“臣弟谨记王兄教导!”
萧豫尴尬地张着嘴,到底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来。
他负手看着谢无猗欲言又止,萧惟却早已越过满地狼藉,挽住谢暄的手臂,“明天本王带王妃归宁,劳烦大舅哥告诉岳父大人,要好好摆一桌喜宴啊!”
说完,萧惟拉起谢无猗就走,连谢无猗想给后面表情各异的人行个礼都来不及。
“小猗,走这边,刚才没受伤吧……”
回到马车上,人前如胶似漆的萧惟和谢无猗默契地松开手,各自坐在一侧。
今日的戏已经做足了。
或许是苗四死前震耳欲聋的那句话,或许是褚余风和乔椿的过节,或许是谢暄帮她证明身份,又或许是萧惟提前做好的安排,谢无猗的心情始终无法平静。
在看到马车前满头大汗的封达时,她就知道萧豫和谢暄能来是萧惟派他去报的信。萧婺是武人,萧惟又不受重视,只有请出萧豫才能真正结束这场闹剧。
他暗示她拖延动手的时间,委委屈屈地十指相扣,是为了让萧豫亲眼看到他们夫妇被人欺负成了什么样子。
只有这样,萧豫才会惩戒褚余风,也等同于给朝臣一个警告。
背地里议论议论就行了,非要当面计较起来,萧惟能搬动的靠山他们谁也惹不起。
能在短时间里安排好这么多事,还亲自坐镇京兆尹府,萧惟怎么可能是个无能放浪的纨绔呢?
他这么做,是在躲纷争吗?
谢无猗郁闷地叹了口气,皇家真是麻烦,偏偏她还一脚踩在泥坑里,想拔都拔不出来。
“怕吗?”萧惟忽然问道。
谢无猗抬头,见萧惟正若有所思地凝望着她。
怕什么?怕苗四的劫持,还是怕褚余风的指认?
前者肯定是不怕的,谢无猗已经把苗四逼到死角,又怎会放心地背对着他?她知道没有找到凶器无法定案,因此才决定搏一把,只要苗四对自己动手,应顺自会有判断。
至于后者……
乔椿的冤屈没有洗雪,因军粮押运而死的军士没有安息,稍有差错就会满盘皆输,她岂能不怕?
想要毁掉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疑心。它会像一粒种子,在人的心里生根发芽,直至势不可挡,长成参天大树。
今日她侥幸逃脱,下次可不一定还会这么幸运。
褚余风已然动手,她的时间不多了。
良久,谢无猗才回答:“有点,我不知道苗四为什么要说我是乔蔚。”
“是啊,为什么……”萧惟低下头,一室相隔,他眼中早没了面对外人时那种疏懒恣意的笑意,声音也越来越小,“大概是因为我们还有好多事没做呢吧。都是血脉至亲,是父亲,是兄长……”
“小猗。”萧惟闭目靠在马车壁上唤了她一声,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想大哥了。
无论现在与三哥多么要好,都是大哥领我长大,教我读书认字,待我如兄如父。
“爻”为卦符,可千般万般卦象,也没能算到萧爻的大好年华会骤然陨落在他乡的土地上。
萧爻出征前,萧惟想去送行,可萧爻却说送的人太多不好,恐父皇疑心,硬是没让他去。萧惟不理解,还和他大吵了一架。
谁能想到那竟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后来,萧爻的尸骨葬在邛川,萧惟能祭拜的只是一方冷冰冰的衣冠冢。
谢无猗定定地回望,她能感觉到这一刻,笼在马车阴影中的萧惟是萧索的,疲惫的,更是孤独的。
鬼使神差地,谢无猗问他:“如果巫堇是天理公道,殿下会相信巫堇吗?”
萧惟缓缓睁开眼。
原来,这是她心中的巫堇。
明媚的天光忽地透过车帘,在谢无猗的脸上汩汩流动。他看着她,看着她明明怀着十二分的防备还愿意来宽慰自己,心口不禁涌起一股灼热,几乎难以自抑。
肚子“咕咕”叫了起来,萧惟却笑意悠长。
“小猗是巫女,我当然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