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间,棋盘上的黑白,界限也不再分明了。
是啊,皇帝不会饶恕害死萧爻的人,更不会承认自己的误判。
总有人要对这件事负责。
但,难道仅仅因为这个,她就要放弃,就要让乔椿背负着永生永世的污名,也让她永远苟活在别人的影子下?
“乔姑娘,本王考虑的或许更多一些。”萧豫从旁边端来一杯茶,亲自送到谢无猗面前,“令尊当年在户部时,一直都很欣赏嘉慧太子。”
此言一出,谢无猗的双手双脚都凉了。
夺嫡。
这个曾经她自以为离她很远的词,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嘉慧太子活着,我们这些皇子就都是他的敌人。”
萧豫并不忌讳和谢无猗说这些,他语调从容,好像只是在和她叙家常,“现在嘉慧太子死了,一旦你证明是有人故意给出有问题的路线图构陷令尊,三王兄、本王、甚至是六弟都会被怀疑。乔姑娘,你明白本王的意思吗?”
谢无猗没说话,她当然明白。
他讲褚余风的生平,为的就是那句——在百官看来,褚余风是他的人。
萧豫只看大局,为了大局安稳,防止新一轮的朝局混乱和夺嫡纷争,不动乔椿的罪名是最好的选择。
可谢无猗不是萧豫,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她的心胸太小,小到只能容下寥寥数人。
若非为了乔椿,这些王公贵胄,她是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沾染的。
棋局终了,谢无猗瞥向棋盘,她输得实在太惨。
萧豫的目光也随之移动,“其实你开头下得很好,利落,果断。你只是缺乏全局谋划的经验,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到这个份上,萧豫已经把情分纲常软的硬的都说完了。谢无猗静静地坐着,等待他的最终判决。
“想好了吗?”萧豫把手中的棋子撒回棋盒,“永享巫女尊荣,永保六弟平安,本王用这些换你放弃查案。如果乔姑娘还是不同意——”
他站起身,恢复了谢无猗初次见他时的冷淡。
“本王只好抓人了。”
其实萧豫开出的条件格外优厚,足够保她余生富贵无虞,但谢无猗还是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如果殿下真要抓人,就不会有刚才的巫女仪式了。”
谢无猗素来玲珑剔透,对于这个回答萧豫丝毫不觉得意外。他弯了弯嘴角,“说句乔姑娘不爱听的话,本王确实不在乎是谁陷害了令尊,本王在乎的是这件事的后果,本王不允许任何人动摇大俞朝纲。”
他是皇子,从小接受天家教育,相比大局,寥寥数人的死活太轻了。
谢无猗默了良久,忽然抬起眼睛,“殿下知道城东的那个双腿残疾的乞丐吗?”
萧豫点头。
“他祖籍是合州下面的一个县城,曾经也是个家境殷实的小公子。可有一日他的发妻被人玷污后反杀对方,被县令判了死罪。为此,他奔走了二十年,花光了所有家当,一直奔波到泽阳,再也没了上告的能力。虽然在他去过的每一处,官府都告诉他发妻shā • rén是事实,判死罪不冤,可他只是想证明对方有罪在先,他的发妻情有可原,而非十恶不赦的罪人。”
谢无猗眼中隐有泪意,她提裙跪在萧豫脚边,“殿下,乔蔚身如草芥,没有殿下那样高瞻远瞩,民女只在乎真相,在乎公理道义。乔椿的遗女在乎,随同问斩的三百军士的亲人也在乎。”
这些话她不必说给花飞渡,不能说给萧惟,如今面对萧豫,谢无猗觉得这可能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剖白心意了。
于是,在一股莫名的力量的驱使下,谢无猗把她的坚持,她的执念,全都说了出来。
“父亲的罪名是一回事,但他没有故意拖延粮草,没有谋害嘉慧太子,没有置大俞战局于不顾,这是另一回事。民女做这一切是为父亲替人受过,而害人者却至今逍遥法外。”
谢无猗喉中哽咽,她低着头,任由眼底的酸痛肆虐,“殿下,民女见识有限,却觉得这天下的棋局上不该只是棋子,大俞也是由一个个普通人组成的。”
萧豫默然注视着跪伏在地的谢无猗,他读过不少有关她的档案,而直到她说出这番话,萧豫才真正把那些光怪陆离惊险万分的经历和眼前这个瘦弱的女子联系在一起。
由此看来,萧惟的任性和执拗倒是可以理解。
如果当初运粮的不是乔椿就好了,乔氏门第虽不高,这女子的性情和萧惟也算般配。
萧豫一时有些走神,内室中谢无猗的话掷地有声,“殿下,民女不会放弃,如果殿下要杀民女,民女也认了。走到这一步,我已经尽力,无怨无悔。”
二人相对许久,萧豫忽然问:“那六弟呢?”
谢无猗一时错愕,不明白他怎么就提起了萧惟,只听萧豫继续道:“乔姑娘说了这么多,可曾想过六弟一分一毫?他为了保护你,一纸婚书将你抬进燕王府,甚至在京兆尹府还诓本王出面给你解围,而你却利用他的身份把他推进了朝局斗争。平麟苑刺杀后,你可曾在意过他的伤?”
欺骗,利用,萧豫说的都是事实。
谢无猗耳边嗡鸣作响,如同驾着一叶孤舟飘摇在又凉又咸的海水之上,怎么走都走不到边际。
正自无措,门外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五哥这话可太伤臣弟的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