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吗?这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师父……
谢无猗眼前漆黑一片。
锦绣庄里,萧惟身披大氅站在院门口,心神不宁地面向暗红的天空。
春泥捧着茶盏走到他身边,她已经重新煮了四回茶了,可萧惟一口都没喝。再这么熬下去,他的身体也撑不住啊。
“你去吧,本王再等等。”
萧惟的声音沙哑干涩,夹杂着几分惶然,如同原本完好的屋顶突然破了一个洞,腾腾落落的狂风肆意挤入,将屋中的一切吹得东歪西倒,满目狼藉。
春泥眸色稍暗,她什么都没说,再次回屋去烧洗澡水。
就在两个时辰前,江南庄的暗室突然开始剧烈地抖动,火箭从屋顶射下,萧惟知道是谢无猗触动机关了。他牢记她的叮嘱,果断劈开铁链,和封达扛着闻逸破窗而出。
然而,二人脚还没落地,江南庄楼阁便轰然倒塌,外面的袭击也到来了。萧惟和封达以坍塌的残垣断壁为遮掩,顺利和闻声而来的成慨汇合,返回了锦绣庄。
闻逸是成功带回来了,可萧惟等了很久都没有看到谢无猗和花飞渡的身影。他把成慨和封达都派了出去,自己就守在锦绣庄大门前,想让她们一眼就能看到他。
可这夜太长,长到露水都挂上了树梢,也挂上了他的发尾。
直到一抹金色从山后升起,远处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萧惟大步迎上去,见花飞渡背着浑身是血的谢无猗踉跄而来。谢无猗闭着眼睛,头靠在花飞渡的颈窝里,脸白如纸。萧惟的心猛地揪紧,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凝滞。他加快脚步,没注意脚边的乱石,被绊了一跤,手卡在了石缝里。
“怎么回事!”萧惟不顾手掌渗出的鲜血,伸手就来捞花飞渡背上的谢无猗。
花飞渡忙安慰道:“她没怎么受伤,就是……”她放低了声音,“身体不太方便……”
萧惟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花飞渡的“不方便”是什么意思,他慌忙道:“那……快回去,春泥早就备好热水了。”
花飞渡点点头,把谢无猗抱回房间。沐浴过后,花飞渡一面给谢无猗更衣擦头发,一面和她说着话。
“丫头,再坚持一会,等身上暖和过来再睡。”
谢无猗心里有数,她强撑着靠在枕上,趁着清醒把玉盒里的东西都看了一遍。
里面有乔椿改道后请合州临时征粮的手令,有闻逸和褚余风盖着私印的往来信函,有闻逸自己写下褚余风暗杀送信使的札记……桩桩件件,每一处谢无猗怀疑的地方,闻逸都留有佐证。
在有关褚余风的记录里,字里行间都是一个藩属国降臣对大俞朝廷的微辞。
这些足够给褚余风定罪了。
足够了。
谢无猗颤抖着双手把玉盒捧在心口,她在黑暗里蹒跚两年,挣扎两年,终于看到了光亮。
今天的朝阳格外灿烂,绚然流泻,辉光万顷。
谢无猗收好玉盒,看向连衣服都还没来得及换的花飞渡,“花娘,是我拖累您了。”
“傻丫头,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花飞渡不停地按揉着谢无猗手上的穴位,关切地问道,“冷吗?”
谢无猗垂下眼睛,盯着自己抽搐不止却毫无知觉的身体,慢慢地摇头。
花飞渡忍不住红了眼圈,她端过烛台靠近谢无猗的手臂,“热吗?”
烛光在两人眼中闪了又闪,谢无猗还是没有说话。
无论是暗道的洪流还是凌晨的寒风,无论是沐浴的热水还是暖煦的蜡烛,自从石壁上脱力坠落后,她都感觉不到。
走失在迷宫中的人本无所谓阴晴雨雪,更何况是被阎王亲自选中的她。
两滴热泪打在谢无猗手背上,花飞渡一把抱住她,下颌抵在她的后肩哽咽道:“丫头,你……不能再这么拼了,万一真发病……谁都救不了你……”
身上不方便,加上被冷水一激,谢无猗的状况其实非常不好。但她还是回抱花飞渡,轻轻抚摸她的背,“花娘,我没事的,就是冻着了。一个莫须有的病,别自己吓唬自己。你看,我们现在已经很接近真相了,爹的冤情很快就能洗清了,不是吗?”
花飞渡咽下满心痛楚,扶着谢无猗躺好,温言道:“不说这个了。丫头,等你暖和过来就睡一觉吧,我一会去给你准备点东西吃。”
谢无猗答应着,再也撑不住眼皮,昏昏沉沉地睡去。花飞渡刚一出门,就发现萧惟站在门外,脸色铁青。她心下一格,难道他一直在听她们说话吗?
“她生了什么病?”
萧惟目不转睛地盯着花飞渡,花飞渡别过头,轻声道:“殿下,没什么大事……”
“花夫人,”萧惟紧握双拳走近一步,“决鼻村中,她在惩治谢家嬷嬷时点火做戏,却对溅在自己披风上的火焰毫不在意;观音庙里,她为救范可庾和本王中了毒针,以她的身手不该一直没有发现;还有母妃发病那晚,她在窗口站了一夜,手冻得青紫也浑然不觉。”
一件两件或许是巧合,可这么多事加在一起,萧惟不可能觉察不出异样。
他本想亲自问问谢无猗,给她找个大夫仔细看看,可又怕拖累她查案的脚步。于是萧惟就一直忍着,直到听到她和花飞渡的这番对话。
“花夫人,小猗她……到底是什么病?”
为什么连冷热都感觉不到?
萧惟握住双手,几乎语无伦次,“宫中有御医,天下也有的是杏林妙手,本王有人也有钱,可以……”
他说不下去,猛地转回身,唯余眼中火光幢幢,似要将一切阻碍焚尽。
花飞渡抿住双唇,半晌才道:“殿下听说过日月沉吗?”
日月沉?
从未听说过,不过那又怎样?
萧惟闭了闭眼,钝涩地开口:“不管是什么病,本王都——”
“殿下,”花飞渡无情地戳破了萧惟的幻想,“日月沉是绝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