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陵枫那一副清澈见底的闪着光的双眼,清卿急得不由把双手捏成了一团:“师公……是弟子的师公啊!”
“啊!怎么了?”
“师父知道了,要责训弟子的!”
“令狐掌门管不了小生。”
“那书师父也不行!”
“小书更不会知道。”陵枫的神色一下子轻快起来,“将来你师公,十有bā • jiǔ是要走在你前面的。等到了阎王爷跟前,小生就说,状元公我说定了的事情,小书肯定同意……”
听师公满心想着死啊活啊的甚是不讨喜,清卿赶忙止住他话头:“那师公,可别跟立榕山上的师兄师姊们去说。”
陵枫呵呵笑起来,赶忙点了点头。
四人分别取出银弓、陶埙、梅枝、匕首来摆在案上,拈香一缕,向明月而跪。四人一排年纪,便是岳川最大,陵枫其次,清卿行三,安瑜老幺。于是孔岳川焚香为首,誓曰:
“岳川无能后辈,感皇天恩德,蒙厚土垂爱,四人同心协力,患难与共。不为兄弟姐妹,但求忘年莫逆。天公地母,共鉴吾心,移志不仁,天地共戮!”誓毕,三人也焚香叩首曰:“天公地母,共鉴吾心,移志不仁,天地共戮!”
清卿抬头望向一轮圆月,玉盘坠,宿云微。想着自己了却一桩无憾的心事,却可惜木箫不在身边,一时不知是喜是忧,唯有万千愁绪涌上心头。
不为兄弟姐妹,但求忘年莫逆。想到此处,清卿渐渐握紧了拳头,一滴清泪垂在指关节。
眼看着天色破晓,华初十一年八音会的最后一试,就此开始了。
重伤未愈,料峭的寒风贴在单薄的衣衫,南嘉攸不由打了个寒战。远远一阵袅袅箫声传来,如泣如诉,余音之中含满冷竹清浪的气息。清卿正在玄潭江面飘然而立,青衫扬起,闭着眼将竹箫悠悠奏响。
或讽或悲的眼神齐刷刷投了过来。嘉攸不顾那围成厚厚墙壁一般的人群,径直踏足隐线之上,顺着水浪一步步走入潭中。
清卿睁开眼,放下竹箫:“现在把白玉箫交出来,我便留你一条性命。”
嘉攸摇摇头。
竹箫破风飒出,清卿足尖点起水下隐线,扬起青衫便向着嘉攸冲了过去。嘉攸立在原地,待得竹节逼近身前,忽地白篪出手,一招“避尖芒”,便躲开竹箫来袭,直直钻入清卿手臂而向中腹点去。
骤然后跃,清卿双手用力一勾,便将竹箫白篪拼撞在了一起。嘉攸眉头微皱,指尖一发力,便见那翠碧白雪砰然而散,坚硬的竹箫在白篪的力量中碎成几片。
“现在是我留下你的性命。”嘉攸终于开口,“我心有所属,不可能娶你为妻。”
后跃几步,清卿被方才白篪中那股大力震得激荡开来。几块碎竹划破手心脸颊,清卿捂着心口抬起头:“你于我有杀亲害师之仇,我不可能留你不死。”
一瞬间江风荡起,嘉攸立刻睁大了眼睛。
在白衣少年的幽幽瞳孔中,十一年前的无名谷残血、江上木筏残破的脑浆登时炸裂开来。而那水中挣扎扑腾的孩子,已然与江面的清卿重合在了一起。
“南掌门没来?”清卿偏过头,黑色的眸子正在被熊熊怒火一点点吞没,“可我师父,现在就在这儿!一直就在无数隐线下面、在这玄潭的潭底下!”
嘉攸大惊不已,一下子狂跃而来,举起白篪那式“天雷降”,突然间便要向清卿脑门儿顶上打去。清卿侧身闪避不及,那坚比金石的白篪一下子落在自己肩膀上。只听得“咯咯”几声,一阵剧痛袭来,清卿的左臂已然不能动弹。
可清卿似乎无意闪开来,而是右手反来一式“高峰坠石”,正正点在嘉攸手腕:“南公子,你的‘天雷降’可不如十一年前好用吧?”
听得这句话,嘉攸瞬时像被击中了要害,一声长啸跃出身子,将燃着火的眼神与清卿脸前对在一起。两副吞噬在怒火中的面孔咬着牙,焦灼在玄潭潭心的水面上,炙热的双眼便要凝结出冰雪中的火花来。
便是在这紧紧僵持的死局中,两行血泪,从清卿的双眼流淌而下。
顿然受惊,嘉攸吓得愣在了原地,聚集全身力量的双手也不禁软了下来。清卿横开一招“千里阵云”,逼得嘉攸接连后退。眼看着一枚黑子便要打在白袍之上,嘉攸翻身一个后仰,将将避开棋子来路,却被潭面的隐线在全身划出几十道血口子。
眼看着无数密网便要将自己剁成肉沫子,嘉攸骤然回过身,一个鹞子翻身重新站立而起。不及站稳,便听得身周围观的弟子惊呼声乍起,惊恐的尖叫与呆滞的沉默交织翻滚着传来:
一滴一滴的鲜血从清卿指尖渗透出来,脚下的潭水被染得一片通红。
便是在双眼、耳廓、红唇中不断涌出的浴血中,清卿步步踏红,浸染着玄潭潭水而向嘉攸走来:“南嘉攸!你杀害我师姊,夺走我师父尸骨——今日我以立榕令狐氏之名,来取你的性命!”
血红的残影中青衫飘来,清卿一掌出手便要打来。嘉攸咬咬牙,想起十一年前无名谷中父亲迎去的背影,忽地白篪离手,同样一掌便夹风击了回去。
“轰隆”一声,双掌相交,两股劲风撞在一起,搅动着水浪滔天。
二人衣衫飞扬,却不过一瞬,又被彼此凝神的掌力远远荡开来。清卿后退几步,勉力站稳,却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同样刚好站住的南嘉攸在线网中摇摇晃晃,终于支撑不住,猛地吐出一口黑血来。
一汩红血在清卿嘴边凝然留下。一闭眼,终于也向着粼粼潭面忽地倒了下去。
南嘉攸猝然倒下,凉风长袖一袭,即墨瑶登时将昏迷的嘉攸卷在空中。
孔岳川大惊,眼看着清卿便要被潭中无数锋利的细线绞成几块,翻过人群便冲入潭水中,拼了命地向不断后仰的清卿奔去。
便是即将够着青衣的一瞬,忽然一只小手伸出,牢牢将清卿抱在了怀里。
不及看清几人面目,眼前便只剩下一身粉裙背影奔回岸上,眨眼间带着浑身是血的清卿,消失在了树林之后。围观的弟子掌门们哗然大惊,纷纷乱了阵脚,争先恐后向岸上跑去。
倏忽一回头,岳川只见温弦蓝衣扬起,逆着惊恐的人群,翩翩立在波光水浪中:
“孔将军,小辈们的仇怨已经了结明白。将军这几日的罪过,也该来清算清算了吧?”
另一边,南嘉宁转头望望,终究是不见父亲的身影,便攥紧拳头冲出人群,远远奔着即墨掌门离开的方向一路追去。待得自己终于破开摩肩接踵的岸上小路,忽地一袭青影从树林中窜出横在路中央。
令狐绮琅弯弯杏眼,伸出雪白的拳头抵在嘉宁眉心之前:“南公子,一别数月不见,回立榕山来再比试一次可好?”
嘉宁登时便愣了神。为难地望望小路尽头兄长的身影,又看看眼前画中走出来的令狐美人,轻轻摇摇头:“绮琅,待我兄长无碍,我定去找你!”
“找我?”绮琅偏过头去,“南公子知道来哪里找我?”
闪电光影袭来,嘉宁方欲点头思索,忽地一指,点在了自己眉心穴的黑痣上。令狐子画拍拍手,叹口气,一下子将僵立不能动的南二公子扛在肩膀上,倏地闪身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