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漫在双耳久久不停的闷雷仿佛风雨飘摇的群山哀鸣。向雷声隐隐处望去,子琴这才发觉,那惊雷响动之源,竟是环绕破庙殿内那三头七目、四臂九身的供奉石像!
此时只见那沙绸越裹越紧,子琴脚下踏着梅花阵,弦剑一式不落,徐徐点出那“平沙落雁”的每一处谱法。生死关头,必是稳了气,才有那一丝脱身可能。
倒是彻心见着令狐掌门年纪轻轻,相持甚久却一招不乱,不由心下暗暗慌了神。
子琴将弦剑竖在身前,任凭狂沙如高墙筑起,在身侧狂卷着吞噬更远处的沙丘。随着双器交手之势渐渐减弱,雷声隐隐禁不住小了下去。子琴侧目望向石像:石像三头四臂,是谓弦声相和;七目九身,是谓长音不绝。
北风吹冢,雁过无痕。
那“平沙落雁”剑招一下使出,只见弦光映着飞沙走石,奔身席卷在沙绸漫卷里。常听得“雁过无痕”,冷雁纵是南迁之途突逢沙尘不止,又何曾收翅坠地,停了长长征途。
而那黄沙,又如何能卷走秋雁痕迹?
子琴心下暗自道声:“破!”只见弦剑剑柄勾得沙绸一隅,随即以翻汤蹈海之势扯起那百丈沙墙,剑光一转,另一侧的剑刃便要向彻心肩头刺去。
彻心眉毛一挑,后撤一步。只听“嘶啦”一声响,流沙泄地。
彻心大师双手间沙绸已然破了一半。
子琴弦剑剑尖点地:“清卿在哪儿?”
摇摇头,彻心悲声轻道:“贫僧不能眼睁睁看着,令狐弟子深陷生死边缘而不自知。”
“生死?”子琴指尖颤抖,运足了内力,高声隐隐道,“大师一心要练那‘流引沙江’的本事,东山后人从未过问一句。如今老掌门执意要将令狐弟子搅进来,却还有脸面妄谈生死?”
言罢,令狐子琴长弦一抖,眼见彻心单绸划过眼前。
那逸鸦漠流传千年,藏在《沙江引》中的秘密,清卿不知道,星星不知道,或许当今北漠掌门即墨瑶略知一二。但仍在人世的几个掌门中,唯独令狐子琴心中一清二楚。
沙江漫漫,以沙土为引;沙土不成,以鸟兽为引,鸟兽无果,以人命作引……
更何况清卿身中剧毒而今仍未身死,却在江湖门派齐聚一堂的八音会上,使出令狐子书绝了性命的那一招“入木三分”!
子琴疯了似地在沙绸面前左右斜刺,像是要从这无垠大漠中找出弟子踪影。
等待半晌,彻心终于见得这年轻的令狐掌门开始沉不住气,因此虽是折了一只长绸,却依旧从从容容拢沙来攻。只见那软绵绵的绸面直冲子琴额头横飞,子琴侧身一闪,那柔柔沙绸撞在大殿石柱上——“轰隆”一声,石柱被打穿个大口子。
破庙瓦顶碎石溅落,不过眨眼之间,子琴慌忙立稳身子,发觉脚下大地已然歪斜。若是照这般打法,只怕整个破庙都要被外围流沙生吞个干净!
那沙绸来势丝毫不见歇止,眼见正面难攻,子琴便一个后跃,将那弦剑反身抵在身后。只听“嗡”一声巨响,本就岌岌不稳的庙柱更是如那秋风落叶,左左右右摇晃个不停。
子琴闭上眼,听音辨出沙绸来势,猛地跃起,将剑尖从斜上落入绸心。
平沙落雁,天际飞鸣!雅曲一响,子琴此刻放开了手,便想要这东山和北漠的立门之曲在这黄沙之中分个高低。彻心沉稳住手中内力,让那绸风侧过剑光,竟直直打在子琴身后的石像眼中。
石像一声大吼,似是醒转过来。
“佛祖在上,立榕山弟子令狐子琴谨拜。”子琴平生虽不信佛,此时如尘沙一粒落在百尺石像之前,禁不住心中敬畏,便在心中一字一句道,“若是弟子所猜不虚,清卿性命危急,便请佛祖为弟子指出一路……”
“若是北漠疗愈果真能使清卿身脱剧毒,弟子身死北漠,却也心无遗憾……”弦剑“铮”一声垂在地面,子琴抬头,紧紧盯住怪石像方才被沙绸打中的那只灰目。
谁善谁恶,不妨让弟子听个明白!
令狐子琴足尖一点,半空踏中长绸飞舞,翻身落在石像一臂中的莲花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