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琴宽阔的手掌渐渐握住清卿手心,清卿不由离师父又靠近了一寸,二人十指相扣。“令狐百代后人习术未绝,岂可因先人一句话,便空留门下弟子囚于立榕?七根弦剑每一次沾血,又何尝不逢令狐弟子性命攸关之时?”不言半晌,清卿用力点了点头。
感受到师父指尖的热度在自己掌中交缠,清卿学着子琴模样,也捧起师父的手。在月影下摊开来,却并没有自己那样黑红色的伤疤。犹豫片刻,清卿试探着问道:
“师父什么时候中的碧汀毒?”
“很久以前。”子琴一笑,揉揉清卿脑袋,“久到师父驾鹤归去,太师伯尚未回山,子书还独自在外的一天。待你我下山路上,为师慢慢讲给你听。”
清卿挽着师父的手,二人并肩走在积雪未化的陡峭山坡上。不愿搅醒令狐子棋和其他弟子,子琴带着清卿,不断向夜屏山崖处走去。
旭日始旦,晨曦衔住了落雪,似乎洒下的万缕金光也透着梅花香气。
这山坡久无人迹,一下雪,结满了盈尺厚实的冰层。感觉清卿一个站立不稳,子琴立刻伸出手揽在她腰间。猝不及防间,两人一同陷进几尺深的厚雪,再抬头,满头都是鹅毛飘飞。
清卿“哧哧”地笑出了声:师父几近透明的脸,原来也能被冻出一层淡红。
清卿素来习惯了跟在师父身后,看着师父青袍背影,心中有着万千说不出的心绪。如今自己的手正被师父紧紧握着,同行在师父身边,连冬日里的呼吸都温暖起来。
山顶就在不远处,有一人背靠光影,正然危坐在半山坡。师徒二人相视一笑,赶忙跑上前。子琴轻拂衣襟,跪在雪中,清卿也跟着跪下。只听师父深深一拜,唤道:“见过师伯。”
清卿微微含笑道:“见过太师伯。”
令狐鬼全然没有平素那副吊儿郎当,唯恐天下少了大乱子的神态,竟难得挺着端正的身躯,飒然立在二人之前。“子琴,你可定了心意?”
“是。弟子决心要破了这先人的规矩。”
“好!”鬼爷爷一挥那破烂的衣衫,仰着脑袋哈哈大笑,“既然你二人决心要废了那祖宗定下的规矩枷锁,那便下山搅他个天翻地覆去!让各门各派都看清楚了,东山立榕今日的后人,可不是那墨尘老儿当初的模样!”
随即探出手,示意他二人起来。鬼爷爷转向清卿,眯起眼呵呵笑道:“这次同你师父下山,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清卿一笑,垂下眼。心中只想着与师父一路同行,早忘了这些零散细节。
“你爷爷我就知道,你个不张心眼儿的家伙满眼只有你师父,哪还有其它重要事!”清卿一听,面颊微红,躲到了师父身后去。只听令狐鬼接着道:
“记住了,不到灵灯亮起之日,你们两个——谁也不许回来!”
子琴问清卿,此行下山,想先去什么地方。清卿毫不犹豫,答道“逸鸦漠”。清卿想再回那茫茫北漠去,仔细听听黄沙的声音,听听弯刀出鞘的声响,听熟那曲北漠的《沙江引》。
星星,我想听绛河流泻,星辰生光,你再吹给我听可好?
来到那棵已然遍体鳞伤的老梅树前,只见那金马垂下脖子,孤然舔闻着白冢上的雪。清卿向它挥挥手,它却似乎费了好大劲儿才认出,这是沙漠无垠中自己救回的少女。偏过头去不理睬,继续把脑袋埋进梅树下的荒冢。
清卿垂下手,淡淡失落,自己终究带不回独属于北漠的身影。北漠的轻功足以踏流沙而行,不料却走不出夜屏冬日的雪。来到金马身旁,清卿凑近它耳朵,低声道:
“我们回北漠去。”
金马一下抖个激灵,立起身。
清卿提高了音量,高声唤着:“我们去北漠,去逸鸦漠!”那金马往往白冢,又望望清卿,终于舔了舔清卿的手,一步三回头地被牵出了白雪梅林。
等我回来的时候,定是已经听到了绛河流泻的声音。
还有,我会带回你熟悉的《沙江引》。
清卿小跑几步,子琴正立在不远处等她。二人一马,就这样踏着没到脚腕的积雪,一步一步,恋恋不舍地离了夜屏。
天色还早。直到山脚下,空气中仍然弥漫着朦胧未醒的人间烟火气。清卿突然停下脚步。
回头一望,那古老巍峨的夜屏山已经被包围在晨霰中。层层叠叠的云气环绕着,渐渐看不清那山间轮廓。
雪雾弥漫,纷纷满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