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寿丹药不仅珍贵,更是供不应求,甲子大丹虽是丹霞院常炼之物,但其实每一炉开炼,都有许多人巴巴盯着。
即使是执许庄玉令,庶务堂也用了大半日调度,才来讯通传薛玉人请他兑丹。
薛玉人乘鹤而至,取走甲子大丹之后便没再回返冲云,直往云梦大泽之中飞去,未过几久,便见一座小岛映入眼帘。
此岛不大,不过是十数里方圆,岛上倒有些景色,一道不算湍急的水瀑泻入清池,水雾之上终日可以见虹,李长风与游锦儿便在此处结庐修行,取了一个颇为雅致的名字,虹下精舍。
虹下精舍不过小筑几座,也无外人修行,更无道童通报,薛玉人投下符贴之后,过了约有半刻,便见李长风亲自迎了出来。
两人其实也有些年头未曾照面了,薛玉人容颜不改,李长风却已摸样大变。
他已寿元将尽,虽然修道人养颜,但瞧来已有些朽气,一席道袍裹身有些宽大,倒有些显得其人清癯。
“原来是薛娘子。”李长风行了一礼,“久未见娘子,今日突然来到,莫非……”
李长风神色微动,情绪似有涨升,问道:“师尊出关了?”
“正是。”薛玉人抬手递去,露出一只丹瓶,言道:“这是老爷特意命我送来的。”
“这是,甲子大丹?”李长风接过丹瓶,不由微微动容,问道:“恩师可还在府中?”
薛玉人摇了摇头,不待李长风失望,又道:“老爷还有话予你。”
李长风面容一肃,拱手道:“娘子请讲。”
薛玉人竟然微微一叹,言道:“既然心性不坚,何苦执迷不悔?与其瞻前顾后,莫再消磨时光。”
“服下甲子大丹,凝成中品金丹之后再面见老爷吧。”
李长风怔住了。
薛玉人也猜到他定有失落,带完话后便微微一福,说道:“既如此,我先告辞了。”
言罢便乘上了仙鹤,正欲离去之时,忽闻李长风道:“娘子且慢。”
薛玉人回头望来,李长风快步赶上,将丹瓶交回她手中,言道:“娘子请将此丹收回吧。”
“为何?”薛玉人以往古井无波的目光之中透出些许不解,不由问道。
李长风沉默片刻,忽地洒然一笑:“三百年来,我一直苦求上品金丹机缘而不得,门中之人无不言之李长风道心甚坚。”
“可事实呢?”李长风朝虚处拱了拱手,言道:“师尊乃是我太素正宗名扬神州,震古烁今的道子,来日定要成就大道,位晋祖师的人物,这一点我从未怀疑。”
“身为恩师门下收徒,我怎能甘于做那冢中枯骨,俗流之人?”
“袁师弟是在我看顾之下成长,我怎能不整躬率物,以身作则?”
当然,袁皓如今业已选择了六印金丹,却不再需一个榜样引导他向道了。
“秦师弟是后来来到门中,但他天赋福缘都在我之上,早早便已丹成上品,如今也在神洲赫赫有名,我是为兄长者,岂能甘居下流?”
“我锦儿……”说到此处,李长风面容现出微笑,又似乎有一丝愁色,叹道:“我锦儿乃是真君门徒,太玄真传,我若不能丹成上品,又如何能够登对?”
“似乎有太多理由,促使我不得不坚定,但也令我陷入樊笼而不自知了。”
李长风昂首望着白云,语气莫名:“可其实我李长风最初也不过是为长生而踏上道途,为习得剑法道术而欣欢喜悦,为闻无上剑道而求恩师收徒,为成大道之野望而生上品之心……”
“我亦是求道之人,修道为己,何必自寻烦扰呢?”
薛玉人静静听着,忽然对他所言有了预感。
果然下一刻,李长风目光转回,露出坚定之色,缓缓道:“娘子请回吧,长风已明本心,若不能成就上品金丹,虽死无悔。”
薛玉人道:“既是如此,延寿甲子才更有时日求取,想必老爷不会怪罪。”
“不。”李长风长笑一声,此刻他竟仿佛焕发了光彩,拱手道:“进则成,退则死,不如此不具一往无回之心,我意已决,娘子请吧。”
言罢不待薛玉人再应,李长风已将身一折,缓步回到了小筑之间。
游锦儿抱着琵琶,独自坐在池畔,忽然回首望来,低声道:“郎君……”
“娘子。”李长风感慨道:“金丹大道,我看见了。”
游锦儿默然无言,她知道李长风或许确实寻到了成就上品金丹的机缘,但炼法凝丹并非纯看缘法,根基功底同样重要。
李长风年壮之时,有上乘功底、圆满道基,炼法凝丹自然不在话下,但如今已是寿元将尽,精气神都衰落许多,即使求得上品之机缘,恐怕最终也是功亏一篑的结局。
李长风所谓一往无回之心,其实已做了朝闻夕死的准备!
是以游锦儿此时已知再无可言,只是款款上前,轻声道:“为郎君贺。”
李长风点了点头,牵起游锦儿手掌握了握,与她相视一笑。
“郎君何时闭关?”
李长风道:“时不我待,今日入关。”
游锦儿轻点螓首,应道:“郎君入关之后,我待回返宗门一趟。”
李长风手中紧了紧,游锦儿是太玄宗真传,虽与李长风结侣,仍常来往两方。
但今朝不同往日,游锦儿此去恐怕便是最后一面了。
不过正如游锦儿所言,相伴大道之途自是再好不过,两千载长短也算长相厮守,再是不得缘法,相伴两百载也是快意。
这些时日里,两人也早已做足了准备,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之中。
“也好。”李长风缓缓点头,却不知游锦儿目中闪过坚定之色。
——
“虽云一质,气同体隔,延颈离鸣,翻能合翮,一翼一目,相得乃飞。”
此时许庄已远在数万里外,遁行之中,忽见一青一赤,状貌似凫的比翼神鸟飞过,不由一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