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智大勇者方能为?”
听张绍这么一说,徐庶只觉自己已猜到九分。
他心想:“我明白了,阿绍约我密谈,恐怕是想要我凭这八尺之躯,助他与侯女姊妹脱于囹圄吧。唉,定是听母亲说起我少年时习剑shā • rén的往事,这才动了心思。”
徐庶嘴角不由露出了笑——苦笑,自己方才确实是恍惚了,张绍固然聪明胆大,可孩子终究是孩子啊,他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且不说自己的佩剑被曹兵收走了,就算搞到武器,也一人难敌四手啊。带着三个孩子、一个老人,连守在院子外的曹兵都突破不了,更别提逃出城外了。
“阿绍莫非以为,我也像关、张一般,能万人敌?”徐庶暗暗摇头,但仍看着张绍,准备在他兴冲冲提出武力脱逃计划时,加以教训,好言劝解……
但剧本却不按徐庶预料的走,张绍略一沉吟,开启了一个徐庶绝对没想到的话题。
他先细细询问了徐庶方才在夏侯霸面前没坦白的情报,诸如刘备身边还剩下多少部曲、关羽带着走水路的部队又有多少人?
但徐庶却有些迟疑,久久未能作答,张绍顿时反应过来:“徐先生莫非以为,是夏侯氏在指使我向你套话?”
“并非如此。”见张绍误会,徐庶连忙解释道:“只是以上诸事,干系到主公与将士们接下来的安危去向,故夏侯妙才向我逼问,我亦不曾实言。更何况,阿绍就算知晓了,又能如何呢?只会为你徒增危厄罢了。”
张绍恍然,原来徐庶至今仍在为刘备考虑啊,那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如此一来,今日之事的成算又高了几分,他遂笑道:“那我就只问徐先生一事,你当真觉得,左将军已经彻底输了么?”
若是长坂之战前,有人如此问,徐庶定会反驳说:“胜负未可知也!”
刘备在新野这数年,荆州豪杰归附者日益增多,刘表虽然深为忌惮,病笃时也不得不假惺惺地说要让刘备摄荆州之政。
刘表死后,更无人能压制这位英雄,刘琮、刘琦兄弟不管谁上位,迟早也要大权旁落,“主动”将荆州拱手让给刘备,就像在徐州时那样——这是诸葛亮和徐庶共同制定的上策。
可惜曹操南征打破了这一切,刘琮束手投降,而刘备弃樊城后无尺寸立足之地,兵卒不过四军,但徐庶仍对自家主公满怀信心!
还有不少荆州官员和地方士人心有不甘,他们或畏惧曹军屠戮恶名,或抗拒被外州人统治。过襄阳时,只凭着着刘备驻马数声呼喝,刘琮左右十余士吏便闻声出走,其中就有庞德公的侄儿庞林。
居住于城外岘山的沔南名族袭氏,也有几位年轻俊杰背离宗族之意,追随刘备而去。荆楚士人可谓从之如云,至于普通民户百姓,更多达十余万。
看着这一幕,刘备和徐庶都激动不已,只觉得人心可用,大事可成!只需要将他们带到江陵去,依靠坚城粮仓,足以与曹操久持,加上收编江陵水军,可保荆南半壁。
但一日夜疾行三百里的虎豹骑打碎了他们的梦,长坂一战,追随的百姓士人奔走四散,刘备惨到抛妻弃子……
这一役后,曹操已稳操胜券,而刘备则一败涂地,失去了一切可能翻盘的机会。
徐庶之所以北返,除了心念母亲安危外,也是因为被这大败打击得心如死灰,觉得事不可为,该考虑归隐避祸了。
此刻面对张绍发问,徐庶只叹息道:“是徐庶无能,未能为左将军筹划上策,故有此败,现如今,胜负已定了。”
“不然!”
张绍却道:“左将军去到江津时,就算身边没几個部曲,但关伯父的水军应该是齐全的,还有船只数百艘。”
“虽然已不能直取江陵,但左将军还可乘船沿汉水南下,去江夏郡与刘琦汇合,他麾下也有战士万人吧,合在一起,由家父和关伯父统领,难道就没有一战之力么?”
八岁孺子如此通晓军国大事,已经很不一般了,徐庶暗暗赞叹:“阿绍果真是一块璞玉啊,若能好好雕琢,长大后才干不可限量。”
但很可惜,张绍只知己,不知彼啊,徐庶耐心解释道:“确实如此,但阿绍,即便只粗略估算,曹操所率大军,恐有近二十万之众,十倍于我啊。”
“若再给曹操数月时间,收纳荆州各地降卒,加上江陵舟师,又得数万之兵,则十五倍于我。”
这种实力悬殊巨大的仗,韩信来了都不知道该怎么打,更别说曹操之善用兵,世人皆知,谓之为孙子、吴起再世,徐庶越想越沮丧。
张绍却坚持道:“曹军虽多,但先生别忘了,彼辈是从中原南下的,路上千里疲惫,还容易水土不服生出病来。”
“而且北方人,不熟悉南方江河纵横的地形,更不擅长水战。至于投降的荆州兵?不过是畏惧曹操的兵势,打起仗来肯定不会尽力。”
他所言句句在理,有远超外表的成熟想法,让徐庶对张绍的评价又高了几分,已视之为神童了。
但又觉得此子幼稚未脱,俗言道“料敌以宽”,张绍却是反其道而行,将敌人狠狠贬损,倒是有点赵括谈兵的味道。
徐庶正要教教他,不料张绍下一句话,让徐庶陡然色变!
“再者,若真打起来,我方也不止这点兵力,还能得到江东强援作为盟友呢!”
徐庶愕然,忍不住脱口而出:“阿绍,你怎知江东派人来见主公了?”
那是前日在长坂发生的事,靠着张飞据水断桥,暂时阻挡虎豹骑追击,刘备与徐庶等人得以在一片林地里暂得喘息。就在此时,竟有数骑翩翩北来,正好和他们遇上,为首者竟是江东吴侯的使者,自称鲁肃。
鲁子敬是打着“为刘表吊丧”名义来荆州的,但这话徐庶一琢磨就不对劲。
荆州和江东是三代世仇,吴侯孙权的父亲孙坚就是被刘表部将黄祖射死在襄阳。孙权兄弟一直没忘记这仇恨,数次出兵西征,今年春天终于攻破江夏,杀了黄祖——这才引出孔明建议刘琦主动请命,担任新的江夏太守,以抵御江东进攻。
所以鲁肃此行,绝非吊唁那么简单,恐怕是听闻曹操南下,急着过来观察荆州形势。
当时因追兵尚在,情形紧急,刘备等人也顾不得问鲁肃真正来意,只与他一同斜插汉津渡口……
而徐庶不见了母亲,心境大乱,不肯过江,所以未参与刘备同鲁肃的密谈。
徐庶只记得次日向刘备辞别时,主公已从昨天的颓唐迷茫中恢复往日神采。
徐庶没问刘备和鲁肃谈成了什么,他注定身陷曹营,接下来刘备的计划知道得越少,对主公就越好。
但徐庶心中也猜想:“莫非是江东见曹操势强,鲸吞荆州,有了兔死狐悲之感,唯恐遭其顺流攻取,所以才派鲁子敬来接触主公,试图结盟,并力抗曹?”
这倒是很符合他老朋友诸葛孔明在隆中时为刘备筹划的大略:“孙权据有江东,已历三世,国险而民附,贤能为之用,此可以为援而不可图也。”
虽然这只是徐庶的揣测,但若真如此,刘备至少又多了条后路,徐庶真心为主公感到高兴,只将此事藏在心里,在夏侯渊盘问他刘备去向时也隐而不言。
可令徐庶惊骇的是,眼前的张绍数日来一直在曹营做俘虏,他是怎么知道此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