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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我有一剑(1 / 2)

曹操确实穿着一身与季节礼制不符的红袍,头戴黑色爵弁,显得干练而不失威仪。

比起身边动辄七尺半、八尺的护卫们,曹操七尺身材显得姿貌短小,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仪态雍容,尤其那对眼睛,虽然也略显细小,但若你仔细看……定能发觉曹公目光神明英发!

“末将拜见丞相。”

夏侯渊几步上前,就要朝曹操作拜。曹操虽已年过五旬,身上多有伤病,但反应和速度却不弱年轻时,抢先用右手捉住了夏侯渊的臂,又用左手将他拉了起来,笑道:“妙才甲胄在身,何必施全礼呢?”

又道:“妙才与子和(曹纯)奉命轻骑追击,一日夜行三百里,虎豹骑组建多年,又挑幽冀健儿能驰骑彀射者补充,个个百里挑一,自然是天下骁锐。但妙才执掌典军才短短两年,所募骑士也多出自三河,奔袭时却勇锐当先,丝毫不弱于虎豹骑,果然大破刘备,吾心大慰!”

曹操拉着夏侯渊,转身问同行的几名谋臣道:“汝等以为,妙才此役之功,能与古时谁人相匹啊?”

有位头戴缁布冠的黑衣文官反应最快,拱手抢答:“臣以为,能与光武时云台二十八将之一,景丹相比。”

他说道:“昔日光武行大司马事镇慰河北,有名为王郎者冒称汉成帝子,冀州郡国多为其所惑。光武遂与王郎军战于巨鹿,命景丹纵上谷突骑击之,大胜,追奔十余里,死伤者纵横满野,斩首数千而还……与今日长坂之事,岂不是颇为相似?”

别看只有寥寥数语,此人却是一夸夸俩:作为后汉的缔造者,光武帝刘秀在河北时却只是更始政权的行大司马,仍为人臣,用来暗喻今日之曹丞相,无疑颇为合适。

而曹操麾下战将如云,何止四七之数?夏侯渊一个校尉,若单按军职高低、爵禄多寡来算,根本排不进前二十,但夏侯渊是曹操亲信啊,将其与云台将第十位的景丹相提并论,恰如其分。

再者,自从刘备叛出许都后,朝廷就不承认刘备汉室宗亲的身份了——虽然本来就不金贵,但刘备很会利用汉室之胄的名头反对曹操,确实让丞相略感头疼,将他比为冒牌刘氏王郎,贬低之意明显。

瞬息之间便能给出最完美的答案,还能一石三鸟,足见这位谋臣智睿敏捷,心思之缜密。

曹操果然十分满意,抚着长髯道:“佐治所言甚善。”

原来此人正是“颍川四士”中的辛毗,如今担任曹操的“丞相行军长史”,掌管行营诸事务。

夏侯渊心里记住了辛毗的好,嘴上也没忘了谦逊,连忙道:“都是丞相亲自部署,统领得当……”

接着他又指向当阳城郊说:“丞相,典军与虎豹骑所缴获辎重、斩得贼虏头颅皆陈列于此,子和又收降刘备败兵散卒数百,交给渊看管。渊还俘虏了附贼南逃的百姓无数,已甄选出丁壮三万,可为大军役夫。”

曹操颇为欣慰,对自己的爱将不吝褒扬之语:“大善,妙才虽改任战将多年,但当初在官渡做督军校尉,督兖、豫、徐三州军粮民夫的本事却没忘。诗不云乎,矫矫虎臣,在泮献馘……妙才,你真乃吾家虎臣也!”

被这一通夸,夏侯渊只觉得虽荷重甲,但身子却轻飘飘的,心中更生出来无穷的劲头,直欲为曹丞相赴汤蹈火,建功立业。

当然,比起“虎臣”之赞,夏侯渊更在意的还是“吾家”的亲昵称呼。

按理说曹操绝对已知道张绍的身世了,但他从始至终一句没提,只夸夏侯渊之功,末了又拉着夏侯渊的手问:“我未到当阳时,妙才派骑从来报,说刘备谋士徐庶来降?此人现在何处?”

……

徐庶至少没有背缚麻绳,维持了最起码的尊严。

从城内一路走来,徐庶经过了被俘的刘军士卒身边,他们当然认得自家军师,纷纷惊呼“徐先生”。对徐庶行在敌将身边,感到难以置信,也有人领悟到徐庶应是降了,或感到气馁,或对他唾骂不已。

徐庶也走过那两堆高耸的京观,曹军之残忍令人震惊,但里面每一颗人头落地,徐庶自觉都有责任!是他的无谋,导致三军受累。

还有那些被迫为曹军劳作的民夫,本是荆州无辜百姓,因为信任而追随刘军南下,徐庶本有保护之责,但却辜负了他们,害得众人背井离乡,如今又妻离子散。

愧疚之情与屈辱之感糅杂在一块,再加上些对曹军暴行的愤怒,徐庶心中早已如惊涛骇浪。但面上却仍然如水镜般平静,他孤零零站在三河骑士们边上,等来了曹仁的精锐三军,也等来了曹丞相的威风仪仗。

又过了一会,等曹操与一众臣属陆续步入帐幔后,夏侯霸奉命来喊他:“徐先生,丞相召见,大人让你速去。”

徐庶颔首,却不急着走,先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夏侯屯长,昨日典军校尉令人将我佩剑收走,不知如今可否归还?”

夏侯霸先是一愣,而后解释道:“哦,徐先生有所不知,自今岁起,曹公为丞相后,便有了一個规矩,若无特许,受召见之人必解剑,先生倒不如先去见丞相,稍后再将剑奉回不迟。”

这算什么?“带剑不能见至尊”么,据徐庶所知,这是太后、皇帝才拥有的特权啊,曹操以为他是什么身份?

剑,是士人身份的象征,淮阴侯韩信最落魄时连饭都吃不上,却仍抱着他的剑不离身,因为只要剑还在,就仍是骄傲的士,若强行解除士人的剑,则有轻侮之意,遇到这种情况,士人们是会随时拔剑决死的。

于是徐庶冷笑道:“这是谁给曹丞相出的主意,真是该杀啊。”

“啊?”夏侯霸听愣了。

徐庶道:“我听说,董卓初入雒阳时。也立过这种规矩,当时有位侍御史名叫扰龙宗,面见董卓奏事时,忘了解剑,竟被董卓令人以大棒挝杀,一时京师震动。如今曹丞相所立的解剑之规,在别人看来,岂不是沿用董贼旧辙?”

“前汉名臣隽不疑未出名之前,冠进贤冠,带櫑具剑,去谒见汉武帝的绣衣使者暴胜之。暴胜之的门下让隽不疑解剑才可进门,隽不疑断然拒绝。何也,因为剑,是君子武备,所以卫身,无剑则无以立,隽不疑宁可不见暴胜之,但剑绝不可解!”

“我相信如今的荆州,与隽不疑持相同想法的士人,恐怕不在少数。”

“曹丞相初平荆楚,南方士人及流寓此地多年的外州宾客们翘首而望,都像我一样,期盼着能觐见丞相,若用董卓旧法来折辱诸士,我恐怕丞相会大失众心啊。”

徐庶这一席话引述史事,有理有据,让夏侯霸无法反驳,但他也只能苦笑道:“徐先生之言虽有理,但与我说没用啊,就算大人将剑还给你,到了帐幔外,还是会被武卫强制解除,何苦来哉。”

徐庶只能一声叹息:“我也不为难夏侯屯长,不论如何,请将我这一番话原原本本转告夏侯校尉罢,就说谒见曹丞相时,我解剑以示对尊者的敬重也无可厚非。但还望能先予我佩剑,届时再解不迟,否则……”

他慨然道:“就请脱去徐庶的衣裳,让我作为被缚的俘虏,与阿绍同列吧!”

这是徐庶的底线和原则,关系到他以何种身份见曹操:是降虏,还是来投的士人。若是妥协,非但曹操会看轻他,幕府众臣也会拿他当笑话看,徐庶的诈降计划只会变得更加举步维艰,所以这一步决不能退!

见徐庶如此坚持,夏侯霸只好请徐庶先与自己去到帐幔附近,而他则进去将此事告知夏侯渊。

帐幔里传出几声哗然,接着是窸窸窣窣的说话音,又过了片刻,夏侯霸出来了,解下了自己的佩剑,双手奉与徐庶:“徐先生,你的剑落在了城中,请暂以我剑相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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