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又一件的意外事件,让她对他者的信任越来越有限了。
因为只是跟克莱恩碰面,艾丝特没做多少伪装,只是裹了一条新买的围巾,用于在贝克兰德秋冬交际的寒风里保暖。
走进咖啡馆的时候,克莱恩还没到。
但是艾丝特看到了那位裹在旧夹克里的中老年人,他坐在最角落的位置,正就着寡淡到无味的茶水,一点点啃黑面包的边角。
艾丝特先去前台点了烙饼、炸薯饼、烤香肠和热可可,让服务员送到那张桌上,然后才走过去在老科勒对面坐下。
她的举动让这位上了年纪的东区居民显得很惊慌,不知道面前这位年轻的女士想要做什么。
就像那天艾丝特能轻松辨认出迈克和克莱恩,老科勒也能一眼辨认出艾丝特身上与东区格格不入的气氛。
尤其是在抛开兜帽和铁面具的诡异打扮后,她的神态气质没有一处像是在东区讨生活的普通人。
“您好,我可以称呼您老科勒吗?虽然有点冒昧,不过我是夏洛克侦探的朋友。”艾丝特眨了眨眼,率先释放出善意的信号。
老科勒反而显得更加警惕:“我、我可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女士……”
知道老科勒可能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艾丝特轻笑起来:“不用这么紧张,就是他喊我来的。等会儿他到了您可以问他本人。”
老科勒“嗯”了两声,没有再说话,只是抓着水杯的指节发白,他的手掌粗糙而宽厚,在码头讨生活的这些年头,在他的身体上留下了许多细微却可追溯的痕迹。
艾丝特垂下眼眸,手指下意识地在桌面上划起圆圈,尽管神态平和,但也很难让人看穿她在思考什么。
没多久,服务员将艾丝特点的食物送上了桌,她将薯饼和香肠叉出来少许,把剩下的食物推到桌子中间。
“我点太多了。如果您不介意,就吃口吧,可以就着黑面包。”
老科勒的眼神落在那几根油汪汪的香肠上,喉头鼓动咽下口唾沫,片刻后,他忽然抬起眼睛盯住艾丝特:“我知道你是谁。”
“是的,我就是那位‘哈梅尔’。不过这件事还请您替我保密。”艾丝特很俏皮地冲老科勒眨眨眼,直接说出了他想要说的话。
“如果不是那天您带着侦探先生来采访,或许我跟他根本不会重逢,命运真是很奇妙的东西。老先生,这些就当是我对您的谢礼吧,我很高兴能重新遇到侦探先生。”
“你……用不着谢我。”即使老科勒已经猜测到艾丝特的身份,也没想到她会毫不在乎地直接说出来。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老科勒没再拒绝艾丝特的好意,而是就着香肠继续啃那块黑面包。
克莱恩踏进咖啡馆的时候,艾丝特的早餐刚吃到一半。
他先是环视了一圈咖啡馆,冲艾丝特点点头便往这走过来。艾丝特将老科勒对面的位置让给克莱恩,把餐盘扯到旁边。
在坐下前,克莱恩先从怀里递出早就准备好给“线人”的相应报酬,放在桌面上推到了老科勒身前。
两张五苏勒、四张一苏勒的纸币,上面还压着一枚铜便士,艾丝特扫一眼就算清了。猜到克莱恩这份费用里也是包含了某种善心,她笑着抿了一口热可可。
“你们慢慢聊,我先解决早餐。大侦探要吃点什么吗?我可以去帮你点。”
“不用,我来之前吃过东西了。”克莱恩摇摇头,对艾丝特回以微笑。
旁边的老科勒趁着他们聊天的时候抹了抹眼睛,收起桌上的钱币,殊不知两个有敏锐感知的非凡者都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底。
当克莱恩从老科勒处得知东区见闻的时候,艾丝特在旁边切着剩下的两块烤薄饼,竖起耳朵倾听两人的谈话。
在老科勒说起东区那个新兴宗教时,克莱恩立刻联想到其中与极光会教义相似的部分,看来极光会正在东区潜伏传教。
因为还没有将“远古太阳神与云雀”的故事告诉艾丝特,克莱恩下意识往旁边望去,发现艾丝特也正因为老科勒提起的“教义”而皱起眉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艾丝特不动声色地点点脑袋,明白克莱恩之后有事要单独跟她讲。
当着老科勒的面,他们两个能交流的事情有限,不如等之后回到更私密安全的地方再谈。
老科勒继续分享着他收集到的消息和注意到的事情,很尽职尽责地汇报给克莱恩,在谈话接近尾声的时候,他又说道:“对了,丽芙家的小女儿失踪了。”
“丽芙?”克莱恩听上去并不认识这个人。
艾丝特却突然产生了警觉,她甚至放下了手上的叉子,专注地听老科勒讲解事情经过:
那位名叫“丽芙”的浆洗女工有两个女儿,但是在她们去送衣服回来的路上,年龄更小的小女儿却突然走失了。
老科勒很唏嘘:“真是可怜啊,她做了好些年寡妇,一直指望着两个女儿,结果……唉,东区的警察肯定不会太用心去找。”
艾丝特第一次在老科勒和克莱恩的谈话间插嘴了:“按理来说,这不会是小女儿第一次帮家里人送浆洗衣物吧?”
“当然不是,她们经常帮丽芙干活。”老科勒回道。
“最近东区的人贩子极其猖獗,我认识的孩子也有失踪的。就我个人认为,一个勤恳地在家里帮工的孩子,不至于因为贪玩或好奇就在回家的路上跑掉,更可能是被歹徒拐走了。”
老科勒露出一个苦笑:“即使知道这点,也没有办法找到她的下落。警察并不会管我们这些东区居民的死活。”
沉默在桌面上发酵了几秒,克莱恩清清嗓子:“带我去看看她们吧,我是一名侦探,或许能帮她们找人。”
“……她们没钱的。”老科勒提醒道。
艾丝特却感到这话语背后的悲哀,贫穷如同跗骨之蛆,汲取着这些底层居民的骨血,再分泌出无能为力改变现状的绝望。
她拿起杯子,发现里面的热可可已经被喝干了。
克莱恩拿起帽子和手杖,说:“我偶尔也会做义工。”
虽然这个想法极其俗套,但艾丝特还是觉得,这一刻的克莱恩在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