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不动,随机而动,这八个字,犹如一柄利剑,在于谦的脑中一闪而过。
猛然间,他似乎有所顿悟。
致虚极,守静笃,专气致柔如婴儿,才能观其复。
观其复,即是明万物的如实规律,明规律了方能见当下机,行恰当事,而不是跟随人欲妄心乱动
于谦肃然起敬,躬身作揖:“学生于谦,请殿下赐教。”
八字犹如圣贤哲言,让于谦明白了一件事:在学术上,面前这位太子殿下已经攀登至千百年来的山巅,与孔孟并肩,是遥不可及的圣人。
于谦的自称不再是臣,而是“学生”,以表自己的敬意以及求学的态度。
“禅宗《坛经》里六祖慧能说:道须通流,何以却滞?心不住法,道即通流;心若住法,名为自缚。”
朱高燨悠悠道,“圣人之心如明镜,只是一个明,则随感而应,无物不照。未有已往之形尚在,未照之形先具者。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
因外境而起的念头也是如此,内心因过去留存的执念而生的念头也是一样。超凡脱俗者心如明镜,念头的流动则是平常人达到心如明镜状态的唯一途径。
“就像纵火犯在找纵火犯,火思考如何灭火,事实就是事实,容不得你思不可议,一说就错。”
朱高燨拍了拍于谦的肩膀,道,“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于谦,你一叶障目了。”
说完,他便又坐了下来,端起茶盏饮了一口,一副圣贤临世的模样。
此时的于谦,就仿佛遭受了降维打击一般,愣在了原地。
这给朱高燨看的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难不成是自己抄阳明先生的这些话对于于谦来说太过高端了?
事实并非如此,阳明先生这些话,若是凡人听去了也只是觉得玄奥并不会放在心上,正是极有天赋并钻研于此的人,才会因此而沉思。
于谦现在就是陷入了沉思的状态。
大道至简,知行合一。
这属于是儒家的学问,最早可推溯至孟子,又结合了存斋先生的“心即是理”之思想,受道家影响多过于佛家,但终究离不开儒家学问的本质。
然而这一门学问,跟明朝儒家代表的程朱理学是对立的。
这无疑是一种背叛,如果认同这门学问,那于谦就等于是背叛了自己所接受的教育。
在这种超前的学问之下,于谦的大脑里就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黑色的小人在说:“桀桀桀,心即是理,去tā • mā • de程朱理学,老子只相信我自己!”
另一个白色的小人在说:“他说的对。”
于谦秒懂,当即抱拳道:“殿下若不弃,谦愿拜为先生!”
朱高燨微微颔首:“甚好。”
他去花费口舌跟于谦说这么多“心学”上的知识,当然不是单纯的为了教授学术,正相反,他是为了统治学术。
统治,也分道统与法统。
朱高燨代表法统,他是皇帝钦定的继承人,是大明最权威的执法者。然而还有另一种统治,威胁着他的权力。
儒家。
皇帝以儒家去统治,但这何尝又不是被儒家所限制住了。
为了摆脱儒家的限制,历朝历代的皇帝想尽了办法,用外戚、宗藩、宦官去限制,而朱棣设立东厂,也是因此,但始终都没有成功。
这是因为,皇权需要仰仗儒家去实现自己的统治,从最开始,他们就是绑在一条船上的。
朱高燨不愿意用宦官来限制儒家,因为他觉得自己有更好的办法来制约儒家,收拢皇权。
知识是一种特殊的权力,而他比任何人都懂如何去利用这种权利。
鸠占鹊巢,只要朱高燨的思想可以从内部瓦解并占据了儒家思想,那么他便可以兵不血刃的将儒家控制在自己的手上,完成一项所有皇帝想做却未能做到的事,他将成为大明帝国在学术与思想上的最高统治者,成为一个“圣人皇帝”。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迄今为止,也只有孔子这一位圣人。
但这难不倒朱高燨,他虽然不是圣人,但他可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