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义躺在床上,气脉已经相当软了。他看着舒博士,不同于往日那种对待主人一样的眼神,而更像是一个老兄长般:“博士,你有个心结该解开了。”
“哦?心结?什么心结?”
“就是你辞官回家的缘由,你对司马氏篡夺曹魏的不齿,这不是你选择辞官的缘由吗?”
舒博士不解:“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恕我直言,虽然我身份低微,但我久在洛阳做事,一些道理我还是明白的。司马氏篡夺曹魏固然不对,但这又何尝不是曹魏篡汉的报应呢?”
“这我当然知道,可是他们嗜杀大魏皇帝,我作为大魏旧臣,决不能原谅他们!”时隔多年,一提到司马昭及其党羽杀死魏帝曹髦一事,舒博士还是耿耿于怀。
谢义神志还算清醒,他慢慢地说道:“博士,你没发现吗?司马氏篡夺曹魏,跟曹氏篡汉几乎是同出一辙啊。”
建安十九年,汉室衰微,曹操专权当道。汉献帝的伏皇后联合其父亲伏完想要除掉曹操,结果事情败漏,曹操派人去拿伏皇后,伏皇后吓得躲到墙壁中,被人揪着头发光着脚拖出来,她向汉献帝说,我还能活命吗?汉献帝无奈地哀叹道,我自己的命还不知道能活到几时呢,焉能保你!随后,伏皇后及其家族党羽一百多人都被曹操杀死。
关于这些事,舒博士当然知道,不过他并没有答言。谢义喘口气,继续缓缓地说道:“博士,你说,曹操封魏公,进魏王,杀伏皇后一家,六年后他的儿子曹丕代汉称帝;司马昭封晋公,进晋王,杀曹髦,五年后他的儿子司马炎代魏称帝。这两个过程惊人的相似,可以说是司马家族就是照搬的曹氏家族当年的路线,这个结果也可以说是上天对曹氏家族的报应。”他顿了一顿,又喘了口气,“我虽然只是个仆役,但我当差的时间比你早,朝中这些事我都知道。自古成者王侯败者贼,哪次改朝换代不是通过血腥屠杀换来的?只要天下太平,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就好了,谁坐天下不都是一样的吗?”
谢义的一番话,说的条条在理,让舒博士对这个平日并不多言的老仆刮目相看。看着谢义病体衰微而又强打着精神滔滔不绝,舒博士感到万分惊奇。这个跟随他多年的老仆,一向对他言听计从,从来没说过这么多话,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有什么用意?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谢义眼神坚定,但毫无光芒。他刚才说了一堆,显然是累着了,声音比以前更细微:“你作为曹魏的旧臣,对曹魏忠心耿耿,忠臣不事二主,这能理解,但你不应该也耽搁你的儿孙们的前程。”
“此话怎讲?”
“当初晋朝刚建立的时候,朝廷按六条举淹滞。以舒安的才学和名声,在全汝阴无人能及,完全适合朝廷要求,可他却不想入仕,一心只想着耕读。进取之心人皆有之,他为什么全无功名之心?还不是与你对司马氏的看法有很大关系?只是他作为一个孝子,不想违背你的意志。舒安也就算了,但是晏儿……以晏儿的才学、品德,比他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不能,再用你的思想耽误晏儿的功名了!”谢义很吃力地,几乎一字一顿地将上述话说完。
舒博士叹口气,道:“我并非有意阻止我的儿孙们的功名之路。只是现在朝廷选官用九品官人法,整个过程全是豪门贵族把持着选举,我们出身寒门,即便入仕,也会受到歧视,很难立足。”
“虽然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但那些士族子弟只知道吃喝玩乐,宴饮清谈,不想管理政务,寒门子弟虽然做不成大官,但一样可以为朝廷、为百姓做出贡献啊。你应该把他培养成博学君子,绝不能让晏儿.埋没乡里啊……”说到这里,谢义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只有眼睛还一动不动地盯着舒博士。
是啊,有什么解不开的呢?我是前朝旧臣,我发誓不事二主。可我的儿孙不是啊,他们没有理由为已经成为过去的曹魏而效忠了。尤其是晏儿,他一生下来就是大晋的子民,曹魏跟他没有半点关系。谢义的话虽然有违舒博士的观点,但舒博士知道,这是谢义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他是从内心里敬佩舒家的人,对舒家有很深的感情。否则,他已经是病入膏肓的人了,怎么会费尽最后的力气,管别人家的这些闲事,也许这可能是他临终前的遗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