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我忧虑什么?”小默奇怪地问。
舒晏说出自己的担忧道:“我的八音从配曲、编舞、到选乐器,虽然有难度,但总归可以溯本求源,是有根可循的。可这八音之属,除金木之外,其余几项对于厨事来讲可以说是毫不沾边,怎么可能一一都扯上关系?比方说这个革属,你金属有铁锅、石属有石锅、竹属有竹筒,革属总不能来个皮锅吧?”
看着舒晏一脸朦胧的样子,小默一笑:“革者皮也,肯定不能做锅用啊。不过它却是八音之中唯一可食的一属。既然如此,就要从可食的方面去考虑。我的这一道肴馔名叫皮煎鱼籽。”
“光听名称,就知道这一定是一道新鲜有创意的菜品,肯定是有鱼籽喽?是河鱼籽还是海鱼籽?”
“我选的乃是上好鳕鱼籽。”
“鳕鱼籽,啧啧,虽然没吃过,但据说那可是上等的海珍。”
“鱼籽乃是生鲜,味道虽好,可对烹调的方式要求也非常高:鱼籽为块状,烹制的时候,若是火候不足,里面的部分会处于半生不熟的状态;火候稍大的话,黑乎乎的品相非常难看不说,最可宝贵的那股鲜味也会大大流失。直接用铁锅生煎,容易将铁锅的味道混合进去;若要加水煮炖,必然会稀释原味。为了保持原味,鱼籽与锅之间必须要有一个隔层才行,充当锅与鱼籽之间的中介。而这个隔层只有猪皮最合适。先将鱼籽块放进搅至均匀的鸡蛋中,再将锅里放入油,将嫩猪皮平铺在锅里,然后将裹满蛋液的鱼籽块放在猪皮上开始煎制。可稍稍放一点点调料,但不能多。在这个过程中,猪皮渗出来的油脂会浸入鱼籽之中,两者香味完美融合。”
舒晏以前也曾烹制过猪皮,他突然想起一个问题:“猪皮遇热会卷起来的,不会一直平铺的啊?”
“卷起来就对了,在它完全卷起来、将鱼籽包在里面的时候,就证明煎制完成——就是这个样子。”说着,小默指了指碟子。
舒晏见了这道新鲜奇怪的菜肴,道:“不用说里面的鱼籽,光就是外面的肉皮就足以引人食欲。”
“那可不行。”小默道,“这道肴馔吃的只是里面的鱼籽。猪皮主要是充当一个包裹皮的作用,并不是用来吃的。”
舒晏偷偷笑道:“是吗?恐怕你已经说晚了。”
“怎么呢?”小默回头一看,又惊讶又好笑。原来大家都不知道这道肴馔怎样吃法,并没将猪皮扔掉,而是连同鱼籽一起咬了。
小默赶忙给做纠正。大家这才将猪皮剥开,取出鱼籽来吃。虽然如此,可是有些人在吃完鱼籽之后,意犹未尽,又将猪皮单独吃了。
舒晏和小默笑了笑,也不去阻拦,就安排下一曲——《白头吟》。小默看这个出场阵容,很简单,只有两名舞伎,各捧着一只缶,分别扮演司马相如和卓文君,边拍击边唱。突然想起那天肉糜菽的情景,于是笑道:“那天我给你送肉糜菽的时候,你曾经因为那个瓦罐而产生了将八音分别演奏的想法。想不到你今天真的弄来一个瓦罐做乐器。难道土属的除了瓦罐,就没有别的乐器了吗?”
“土属的乐器真的不多。不过,虽然这个缶罐的样子看起来非常的不起眼,但是用在这里却是极恰当的。因为这首曲子乃是汉时才女卓文君所作。卓文君与大才子司马相如互相爱慕,相约私奔,但司马相如穷困潦倒,出身巨富之家的卓文君不惜放下身段,当垆卖酒,每天面对的就是陶罐、瓦缶。后来司马相如却背弃了文君,文君心中伤感,做了此曲。所以,为了更生动贴切地还原当时的场景,我和比玉兄商量,只用缶来演奏,用丝竹等清脆的乐器反倒不合时宜。比玉兄还改了词…....”
“施比玉……哪去了?”大会进行了大半天,舒晏和小默竟把另一个主事人给忘了,经过这一提及,才发现比玉竟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两个人在大殿内环顾了几圈,也没发现踪影。
要是在平时排演的时候,比玉的消失之举完全正常。但在今天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上,作为乐舞的总教习,竟然撒手不管,不知去向。这让舒晏和小默既纳闷又觉得意外,生气之余,却又无可奈何,只能随他去了。
此舞中的两名舞伎均是女子——由于遵循男女授受不亲的原则,一般不能男女同场起舞,司马相如也是一名女子装扮的。
哀怨本是此曲的主调。两名舞伎先是演绎了相如和文君相识到相约私奔,然后两人因生活穷困而当垆卖酒,最后相如离开,文君成为弃妇,作诗独自哀怨。原词到此结束。但是碍于今天的场合,舒晏将情节作了修改。在后面又添加了一场——司马相如见信悔悟,两个人重归于好。
因为有女扮男装,引起了小默的好奇,渐渐入戏。在曲中唱到“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一句时,小默突然半自言自语地道:“男人都是用情不专的吗?”
“怎么能这么说呢,世上专一的男人多的是。”
“不见得吧。自古至今,各种曲词、民间传说,都是痴情女子负心郎,你能举出几个反面的?”
“这个……”古来典故,用情专一的男人实在是举不出几个,就连《诗经》之中,一抓一大把的也都是弃妇怨诗。舒晏初被问住,怔了一会儿又道,“那是因为专情的男人不懂风流,感情生活平淡得很,自然就没什么轶事可供流传;而多情男肯定是风流韵事一大堆,不是才子佳人有情人终成眷属,就是抛弃妻子另觅新欢,由此产生个弃妇什么的。这样人们就会津津乐道,所以流传下来的都是这类故事。”
“那么你是属于哪种呢?专情男,还是多情男?”小默瞪着他问。
“我当然不是后者。”舒晏这才发现小默好像被此舞所迷,觉得好笑,“这不过是演戏而已,怎么扯起我来?”他不明白,小默本是好动之人,应该更喜爱鼙舞之类热闹的乐舞,怎么会对这首如此简约平淡的乐曲这么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