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登上台去,小默才发现此曲的乐师舞伎全都是广袖褒衣、高冠丝履,一派文雅气质的白面公子,迥然不同于前几曲的那些乐师伎人。
“舒大哥,这些人虽然不苟言笑,动作僵直,犹如木偶一般,却另有一番意思呢。”
舒晏笑道:“那是自然,这是真正的雅乐。以前几曲,即便再受欢迎,也只能算散乐,甚至百戏。舞雅乐者才算真正的乐人,舞散乐的充其量只能称作伎人。”
小默吐吐舌:“他们同处宫廷之中,还有这样的区别呢?”
“乐师舞师们虽然同处宫廷乐坊之中,却分别另处,各有统辖之所,平时是没有交集的。”
“啧啧啧。对你们华人真是无语。同时登台,同样演出,却分高低贵贱。”
“这有什么办法?等级不是在此时此地因表演不同曲目而决定的,而是在他们出生的时候就确定了。能够有资格舞雅乐之人,要具备相应资格:必须是六百石以上、二千石以下的官员之子,且身材面貌俱佳、年龄在十二到三十岁之间。那些出身低微之人,是没有资格加入这个行列的。”
“为什么圈定六百石到两千石之间,那么家世两千石以上的呢?”
舒晏哼了哼:“两千石以上的大多都是世家,世家子弟怎么会去做乐人呢?”
“两千石以上的不屑于,六百石以下的没资格,单单从乐舞上面就分了这么多等级!”
“分多少等级也不是你我能左右的,这支曲子已演了多半,你且说说拿什么肴馔来跟我的琴曲相配?我实在想不出,丝线跟做食馔能扯上什么关系!”
“谅谁也想不出,且让你看看吧。”小默一拍手,侍者端上来一个碟子,碟子上放着一条鱼。与众不同的是,这条鱼不是平放在盘子里,而是用一根丝线悬空挂在支架上面,鱼尾亦用丝线固定。
舒晏看了,却不明所以:“造型很别致,是个什么名堂?”
“此肴馔名叫冰丝雪鲢,亦可称作坐吃鱼立。”
“何谓冰丝雪鲢?”
“雪鲢乃是一种稀有鱼类,长相、大小均似鲢鱼,只是通体洁白似雪,肉质细嫩非常,所以称雪鲢。这种鱼虽然口味极佳,但却一年四季都生活在大河水底,不易捕捞。只有到了冬季才会游到水面。除此之外,此鱼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一经接触铁器、陶器,通体雪白就会变黑,而且口感也会大打折扣。”
“原来还有这般矫情的鱼类,不过怎么又叫‘坐吃渔利’呢?”
“这就是此道肴馔的妙处所在了。既然它这么矫情,我就索性不让它接触任何铁陶器具。捕捞的时候,不用网,只是凿开一孔冰面,用一根绑有倒棘的冰丝垂钓。钓上来之后,不放进盆里,依旧用丝线吊着,直接去鳞,扒脏,然后放进冰窟中加料腌制一日,需要做的时候拿出来,用滚油从头至尾浇七七四十九次成熟,此时鱼肉已如蒜瓣样,鱼皮还只蒜皮一样薄薄一层,再从鱼嘴处缓缓浇上调好的汤汁,就算完成。整个过程不但不接触任何金属、陶器,而且从它离开冰面被钓上来的那刻起,直到最后端上食案为止,全都不改姿势,一直保持这种直立的状态,所以叫做鱼立。”
“哦,原来是此‘鱼立’,而非彼‘渔利’,可又何来坐吃呢?”
小默还没回答,就见比玉打着饱嗝,离席走来,道:“舒大教习,你这么聪明,怎么连这个也领会不到?‘鱼立’就是鱼立着等人吃,‘坐吃’就是人坐着吃鱼,所以叫做坐吃鱼立。”
比玉之所以离席,是因为八属的食乐配已经进行完毕,接下来马上就是四夷献乐的环节了。宇文袭跟他约定好了,必须在四方使节们向皇上祝酒之前,把两个人的身份互换回来。要不然,耽误了祝酒大事,丢了本部族的脸面可不得了。
小默看着比玉那副酒足饭饱、心满意足的样子,愤愤地道:“你当然懂了,因为坐吃的是你,被渔利的是我们,我舒大哥当然猜不到!”
比玉懵懵的:“怎么两个坐吃鱼立?”
“刚才还装聪明,现在怎么装糊涂了?我舒大哥一个人把你们两个人的重担都担下来了。而你呢,不光不替他分忧,还连带着坐享了我们两个人的成就,这不是坐吃渔利是什么?”
比玉今日痛快地饱尝了小默的新鲜厨艺,心理满足得很,即便被小默奚落几句,他也全然不在乎,涎着脸嘻嘻笑着,走出殿去寻找宇文袭。
从鸡鸣时分开始准备,到八轮食乐配完美收尾,元正大会已经进行了几个时辰了。司马炎近日身体每况愈下,此刻更觉体力不支,便让群臣继续享乐,自己到偏殿稍事休息。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