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在含章殿,司马炎召集了卫瓘、王衍等几名心腹之臣商议大事。因为身体的原因,他如今很少去前面的太极殿,而只在他所住的含章殿处理朝政。小默在旁伺候御膳,施惠也在侧。
司马炎作为一代开国之君,可以说是功绩斐然,可是在太康以后怠于政术,沉迷于游宴享乐,又宠信杨皇后一党。皇后杨芷一族趁机排挤其他势力,逐渐掌握了朝中大权。司马炎的身体日渐衰微,也知道自己可能没多少日子了,便忧虑起后事来。
如今朝中主要有三股势力,一是司马家族宗室,二是皇后杨家,三是太子妃贾家。司马家宗室众多,且都封王封公,是实力最强大的,远非杨、贾两家可比。然而实力虽大,却并不同心,不能同心协力共同对付杨、贾这两个外戚,而是各自为政,甚至跟这两家串通一气来祸乱朝廷。现在太子的位置是绝对牢固了,一旦司马炎死后,可以毫无悬念地继承大统。扶持那个低能太子登基容易,可是登基做了皇帝之后,能否压制各方势力?又有谁会一心一意地辅佐于他?
最令司马炎担心的是皇孙司马遹。司马遹的母亲就是被司马炎送往东宫教太子行夫妻之礼的谢才人。司马炎之所以最终没有废掉自己的这个不堪的傻儿子做太子,很大的原因是有这个聪明伶俐的皇孙的缘故。他对自己的儿子并没有多少期待,却将光大晋室的重任寄托在了孙子身上。但是这个皇孙虽然聪慧,却有一个大大的短板,那就是庶出。一旦他的父亲继承了皇位,他母亲的地位依旧不能改变多少,而现任太子妃贾南风就摇身一变,成为皇后。任凭哪个妃子,都希望是自己的儿子以后做太子,但相比之下,显然皇后更有这个优势。贾南风的凶狠狡诈早已名声在外,司马炎料定她一定容不下自己册立的这个皇太孙,担心日后会遭遇不测,所以他拖着病体,与心腹之臣商议对策。
最终还是觉得倚仗自家司马宗室成员最为稳妥。现在宗室之中地位最高的是司马炎的叔父司马亮,他是司马昭的弟弟,司马懿的第四子。司马炎登基之初就将其封为汝南王,汝南国乃是全晋最大的封地之一。除了爵位,司马亮还在朝中身任侍中、太尉、录尚书事等数个显要职位。侍中这个职位大多是加官,可同时设置多个,像石崇、王济等都是侍中。侍中只代表某人为皇帝的亲信,并没什么实权。太尉和录尚书事却不同。太尉掌管天下军事;录尚书事,与其说是一种官职,不如说是一种特权,有权处理朝廷大事,非常了得。司马炎不但将司马亮委以辅政重任,又派自己的三个儿子分别镇守关中等各处要冲之地,再将禁军统领换为自己心腹,防止贾家和杨家作乱。
从表面上看,几乎所有军政大权都掌握在司马家族手中,但这些人却没有多大的胆识和能力,不堪重用。关键是此时的司马炎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杨家只需要来个挟天子以令诸侯,就可以将朝臣们摆布,所以这些对策其实并没有多大用处,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司马炎明知道杨骏心术不正,却为什么不加以制止呢?无论哪朝哪代,时势的形成都是一个日积月累的过程。既已形成,就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轻易改变的。除此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杨骏只有女儿,没有儿子,没有儿子就相当于没有后代,没有后代的人是不可能篡位的。所以,司马炎知道杨骏虽不可靠,却料定他不可能有谋反之心。
虽然还是不免有担忧,但在商量完这个决策之后,司马炎还是觉得安心了不少。他咳嗽了几声,小默早有准备,端上半碗饴糖白梨羹来,交予近侍宦官道:“此羹中性偏寒,润肺化痰,对嗽症最有效了,陛下不妨尝一尝。”
司马炎吃了两匙,绵软香甜可口,咳嗽立时被压了下去,嗓子也觉得舒服了些。半碗吃完,还意犹未尽:“再来半碗。”
小默眼睛一转,却盛了满满一碗,交予近侍的时候,手突然一抖,将羹撒了将半,险些弄到皇上的袍衿之上。
司马炎未及说什么,施惠却在旁多管闲事地斥道:“身为珍馐令,侍奉陛下左右,一碗羹都端不平,毛手毛脚的,这还得了?”
小默正怕施惠不领这个局,谁知他竟自己上钩了,心内欢喜,嘴上却冷笑着道:“我把碗端不平,毁的只是一碗羹汁而已;而你作为一郡之中正,却没有将手放公平,毁掉的不仅是仕人的前程,久而久之,莫不把陛下的盛德隆恩给毁了吗?”
施惠紧张起来:“你不要胡说八道,一个珍馐令,只要做好你的肴馔,朝廷的事岂是你乱说的吗?”
“我哪里胡说?我且问你,尚书郎舒晏跟你儿子秘书郎施得相比,孰优孰劣?你为何把你儿子施得评为二品,而把舒晏只评为五品?”
一句话说到施惠的短处,不由地紫胀了面皮,却不敢分辩。
魏晋的九品官人法虽然把仕人的评议权由汉时察举的乡里评议收归到了朝廷官方所有,但其一直是司徒和各级中正来运行的,皇帝很少过问,更不去干预。也许是这个品评结果太令人意外了,司马炎忍不住问道:“什么?二品的品第也是轻易授予人的吗?而且舒晏跟施得同时入仕,同是汝阴俊秀,又共同操持了元会乐舞,品第为什么相差这么大?”
“呃……回陛下,臣虽是汝阴中正,但因施得乃是臣的儿子,臣唯恐别人说闲话,所以选择了避嫌,未做品评,而是直接交予豫州州都贾恭为舒晏和小儿赋的等第。”施惠老谋深算,知道此事可能会有不妥,自己留了退身余地,把贾恭给顶了上去。
“传贾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