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你可要早点回来。”阿妙看着比玉,不无担心地说道。之前,她几次试图阻止比玉服用五石散,都没有成功。
比玉披着一件宽大的薄绢长衫,露着腹胸,只在腰间扎一条玉带,手持麈尾,带着两名仆人走出门去。
阿妙知道比玉的苦闷,对抗不了父亲,只能以这种方式做抗争。
儿子的婚姻问题一直是施惠夫妇的烦心事。像比玉一般年龄的公子们,孩子都好几岁了,可自家儿子还一直没有动静。不是他们夫妇不上心,本来提亲的络绎不绝,其中不乏名门闺秀,奈何儿子全没一点兴趣,就是不同意。他们也知道儿子的心思,只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偏偏死活一门心思地惦记着石家的女儿。为此,自家也曾两次请媒人诚心诚意地向石家求亲,却都没有得到应允。
两次求亲,石家女儿两次进宫。这令施惠十分郁闷:要说是石家有意为之,不愿与自家结亲而想另结高枝吧,却又没听说他女儿许给了哪一家;然而,即便石家非有意为之,自家两次提亲,而对方两次进宫,好像也没什么面子。我儿与石家女儿同龄,可是我儿即便再耽误,照样能找到年轻貌美的闺秀;石家女儿要是再等几年,恐怕终身大事就耽搁了,就等着人老珠黄。不管怎么说,石家的女儿既然进宫去了,一时半时的就出不来。石家愿意怎样就怎样吧,自家这边是不能再等了,不管儿子同不同意,婚姻的事必须给他定下来。
这是施惠前些时的想法,自从有了尚主的贪念之后,更是一门心思地促成,完全无视比玉的意见。
对于能娶到一个公主为妻,比玉是一点都不感兴趣。他知道父亲已经下了决心,无可挽回。不管是韩芷馨还是石芷馨亦或是甄芷馨,总之是无缘的了。心灰意冷之下,只以五石散解忧,也不再隐瞒父亲。相比以前偶尔的小剂量的服用不同,如今,只要是在秘书阁上值回来,基本是每日服用,且剂量增加,服完之后就出去行散,到清谈场合与人辩谈不倦。
时值多雨的季节,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变起天来。阿妙、阿妍终究放心不下,通知阿壮,赶犊车前去寻找。幸而在比玉出门时,有人看见了大致的方位,往南去的。阿妙三人就驱车向南而去。
比玉昨日与荀宝、夏侯门等人在一处场地辩谈“有”、“无”的观点,后来连摩揭陀国高僧迦摩笃也参与进来。这令比玉兴致大增,十分投入,辩谈直到很晚,还意犹未尽,约好今日再来相聚。谁知今日不巧,荀宝在廷尉有一件要紧讼案,夏侯门在尚书台也有公事缠身,又恰逢洛阳城内的一处佛寺建成,迦摩笃被请去作观摩嘉宾,几个主要玄友都没有空,余下的虽还有五六人,可是比玉嫌他们水平太低,不想与他们对谈。铆足了精力而来,却无处发泄,比玉非常的扫兴。此刻他的身体在五石散的作用下,燥热难耐,兴奋劲十足,不想即刻回家去。两名仆人不敢靠得太近,更不敢劝他回去,只在数丈之外远远地跟着。
天空飘来大片大片的层层叠叠的白云,地面却没有风。比玉摇着麈尾,跻着鞋,一边走,一边仰望着天上的白云,一会儿像层层山峦,一会儿又像只只白羊,忽而合在一处,仿佛又像一只巨鸟。想起《庄子·逍遥游》中所说: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身为玄学痴迷者,庄子乃是比玉十分崇拜的人物,不但有能言善辩的口才,还有玄妙深奥的思想。其言论如万仞高山,高不可仰;如万丈深渊,深不可探。
这只巨鸟在比玉的眼里,羽翼渐丰,喙爪兼备,唯一缺少的就是头顶上的那撮乍起的翎毛。大鹏应该有那撮翎毛才算威武,大鹏怎能没有那撮翎毛呢?巨鸟遮天蔽日,俯瞰着大地,俯瞰着他。比玉非但没有一丝惧意,反而在刹那之间,觉得自己身体逐渐轻盈起来,变成一朵轻云,慢慢地腾空而起,飞上云霄,飞上大鹏的头顶变成了那撮威武的翎毛。他跟随着,不,是驾驭着这只巨鸟向南冥飞去,临空乘风,飞过高山大河,振翅之间就是数千里之遥。
当然,这都是服用五石散带来的幻觉和崇拜庄子双重作用的结果。比玉正在空中徜徉之际,迎面一股飓风袭来,吹得这只大鹏毛羽纷落,他感到不胜之寒冷,甚至摇摇欲坠。
“公子在这里。”
这极其熟悉亲切的声音,一下就把比玉从云中拽回到地面,重新拥有了安全感。他定了定神,看见了阿妙、阿妍和阿壮三人。
先前跟来的两名仆人不敢违拗比玉,阿妙和阿妍却不同。在生活中,比玉离不开她们。她们敢驳比玉的意,比玉也愿意听从。
不过他还神思未定,抬头仰望着天空,口中喃喃着:“大鹏......被风吹散了。”
“大鹏?”大家忙抬头,顺着比玉的目光在天空寻找着,也想看一看这只存在于传说中、现实中从未见过的大鸟。
只有阿妙知道这多半是比玉半疯的话。这里是洛阳城,又不是人迹罕至的荒野,怎么会有什么大鹏?
“既然知道起风了,还不快回去,非要等到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