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晏刚要敲定交易,却被刘才扯到一边道:“将军怎么能跟这种人交易?”
“他怎么了?有什么不能交易?”
“还怎么了?此人只牵了两头空骆驼,什么货物也没带,明显不是商人,而是专门高价为难敲诈出关的客商的,谁跟他们做交易谁准上当。而且这些人都跟玉门关的守军有关联,即便怎样耍奸诈也没人敢奈何!”
“但如果不交易,我们没有骆驼啊。”
“没有骆驼又怎地?我们不也照常走了这么远么?”
刘才不由舒晏分说,强行将他推上了马。
属下能有这样的拳拳之心,也很是难得。舒晏没有过分坚持,毕竟这笔交易的确有敲诈之嫌。三人信心满满一路出关西去。
可他们所激起的那些士气和信心,在真正深入到这片土地,面对了险恶的环境现实的时候,却是十分的脆弱。
中原地区虽然也满是荒凉之地,然而那种荒凉是充满生机的荒凉。不要说散落着的农田,走上几十里总能望到的炊烟,就是毫无人迹影响的原始荒野,总归也是有点生命的颜色。
而这片广阔的土地上,绝大部分的一望无际的只有光秃秃的茫茫戈壁。漫天飞舞的黄沙,吹得舒晏三人睁不开眼,嘴唇干裂,头脸、衣服上全是沙土,如同三只土猴。不光是人,那三匹马也好不到哪里去,口干舌燥,半迷离着眼,沙子吹进口鼻,不时地喷着气,驮着行囊和三个人,四蹄踩着松软的沙土,走得十分地吃力。
这里昼夜冷暖温差巨大,日间还是艳阳当头,晒得人口干舌燥,到了晚间,气温骤然下降到冰点以下,仿佛一天之内就要经历一轮季节变化。舒晏三人在日间只是一件夹袍,到了晚间就要穿上皮裘,然而还是不胜严寒。此时他们最盼望的就是能够遇到几户牧民,收留他们在帐篷内借宿一晚,如果能够吃上一点羊肉马奶,那简直是谢天谢地了。倘若不能,那就只有择一处岩壁洞穴之类的能够避点风寒的地方挨一夜了。
人能忍受寒冷和风沙,甚至是饥饿,然而却忍不得渴,水是不能少的。可这里最缺的就是水源。这也是最难以忍受而且是最危险的所在。难得遇到一处水源,即便不渴,人畜也要尽情一饮,并把瓶罐葫芦全都灌满。谁也不知道下次再遇到水源会是什么时候。人不知道,马也指望不上。
绝少水源,也就绝少生命。风沙一起,遮天蔽日。别说没有一点生气了,就是方向都无从辨别。没有任何参照,走了许多的冤枉路,多次偏离了路线,这是最容易让人产生茫然和消极的。
此时别说是向导,就是能有一匹骆驼,也不至于如此无助。刘才早就后悔在敦煌和玉门关的时候自作聪明,没有换得骆驼。当然舒晏并不能埋怨他,越到难时,军心越不能涣散,更需要保持乐观的心态互相激励着向前走。
虽然经历了不少挫折,好在鄯善距离玉门关不算太远,半个多月就到了。
其实从玉门关去大宛,可以有近路,不必非要经过鄯善的。可是鄯善乃是西域长史府的驻地,且是方圆千里范围内人烟最稠密的所在,商贸往来应有尽有。舒晏三人这一路上所有因经验欠缺所导致的准备不充分,都要在这里进行弥补。
忍受了一路的艰苦折磨,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繁华城邦,怎能不令人兴奋!三人一进城,仿佛见到了重升的太阳,对于连日来的糟糕记忆一扫而光,难掩激动地骑着马行走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一边走一边欣赏着陌生又奇异的街景,左瞧右看,对什么都感兴趣。
不过这里也确实值得他们去感兴趣的。虽然中原自汉时开始就一直经营西域,这里作为西域长史府的驻地,各处也都能见到中原影响的影子,然而鄯善的前身乃是楼兰,一个很有历史的悠久古国,独特文化根深蒂固,其根本的人文景观还是跟中原不同的,妥妥的异域风情。
“哇,想不到在这戈壁深处,居然还有这么一个所在!”刘才兴奋地道。
赵顺洋洋道:“我就说嘛,不经历风雨就见不到彩虹。你不行万里路,怎么能见到异域风情?”
刘才一撇嘴:“是谁前几天还哭丧着脸,满嘴抱怨的?”
赵顺也不服气:“还不是受你影响?”
舒晏看着两个人斗嘴,笑道:“作为处女之行,我们这一路走来,属实不易。可是不管怎么说,从洛阳出发算起,经秦雍,到敦煌,过玉门,至此鄯善,我们已经行程过半了。”
听到行程过半的话,刘赵两个人更加来了信心,“这么说,成功将近了!”
“也不能高兴得太早了。因为剩下的那一半路是要穿越真正的大沙漠,才是最难的。千里无人迹,我们必须要在这里做充分的补给准备。”
“我们受了这么多苦,就是吃了没有骆驼的亏了,这次说什么也要用骆驼行路了。”赵顺说着,斜了刘才一眼。
“那是当然的,有了前车之鉴,更何况是要进入真正的沙漠腹地呢。”
前面街面上一座高大的中原式署衙耸立着,瞭目一看,上面写着“西域长史府”几个大字。
刘才问舒晏道:“将军,这里是西域长史府驻地,我们要去拜访长使吗?”
舒晏道:“当然要去。县官不如现管。别看西域长史级别不高,却手握兵权,督管着整个西域,在西域诸国眼里是很有威望的。我们在他那里讨一份行文,弄个护身符,说不定比朝廷的相关文牒还管用。”
刘才一听高兴道:“骆驼价值不菲,我们带的钱帛又不多。既然西域长史这么有威信,我们就让他替我们讨几匹骆驼,想必对他也不是难事。我们好歹也是京师来的朝官,这点请求他应该不会驳回。”
舒晏被气笑:“你这叫什么话!我舒晏从来都没有随随便便地就向人伸手,何况是这么价值不菲的骆驼呢。如果我向他伸手要,他不可能自己花钱去买,肯定就要向当地商贾大户索取,即便人家不驳回,也免不得要增加民怨,久而久之,跟赵王司马伦经管关中有什么区别?”
刘才被舒晏的义正辞严说得无言以对。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