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伦做出起复舒晏的决定之后,最感到惴惴不安的便是施惠。其不安的原因并不是发愁如何对舒晏的中正品第进行重新品评,而是主要担心舒晏的回归,会独领汝阴仕人的风骚,从而遮掩了儿子比玉的风光。尤其是在汝阴中正空缺的节骨眼上,舒晏将会成为比玉最有力的潜在竞争者。虽然中正全都是由望族把持,寒门几乎没有染指的机会,但凡事都没有绝对的,何况在律法上根本没有明文规定说寒门不允许做中正。
打铁还需自身硬。既然不能阻止舒晏的回归,就要提高自身的竞争力,诸如仕途方面的建树和提升自身的德行。然而比玉的性情跟父亲完全相反,毫无进取之心,尤其是在彻底无望芷馨之后,更是心意消沉。
施惠虽然心急,却也没有办法。后园中有几株新品牡丹,正要绽放,他便每日对着后园中的花儿愁闷。谁知不但没能解忧,反而却染了风寒。然而这一病,竟让他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认为此法乃是提升儿子德行的绝佳机会。
中国作为礼仪之邦,倡导忠孝仁义。尤其是孝道,更是作为所有品行的首倡。无论是《论语》,还是《礼记》,几乎所有典籍,没有不提倡孝道的。孝不但是个人的修身之基,更被统治者认为是治国之本。某个人只要有了孝的名声,其他方面即便不十分显著,也会被世人所认可,其德望更是会提升一大截。
自古很多大人物都是以孝道著称的。本朝最著名的大孝子当属王祥。其继母想吃新鲜鲤鱼,可是时值冬日,新鲜鲤鱼十分难得,王祥便脱掉衣服,赤身卧在冰面上,用身体的温热将冰面融化,求得鲜鲤鱼。此举名动乡里,广为传诵,以致其后来官居三公,荣耀无比。远的不说,舒晏也算是才德并重的人物,然而其声明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其对祖父和谢义的孝道而逐渐树立起来的。施惠深知此中的重要性,他要在孝道方面做文章,让全洛阳城的人都知道儿子的孝顺,借以提升儿子的德望。
以赏花清谈为名,施惠要遍请洛阳城中的仕宦豪门以为看客,看自己和儿子演一场戏。这几天,他加紧对这场戏的“主角”比玉做了具体的安排调教,比如说悉心向自己请示安康,如何亲手进药,何时亲事汤羹等。让他当着众名流的面,好好地展现一下孝道。
比玉平日里一向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自己的生活都要别人打理,哪里做过伺候人的事?无奈父亲要求得紧,不得不照做。施惠虽然知道这无异于赶鸭子上架,但也要临阵磨枪。要想学得快,没有好老师是不行的。好老师不必找别人,阿妙和阿妍乃是这方面的行家,且跟比玉最方便无间。施惠就让儿子跟着阿妙和阿妍好好学习学习伺候人的手段。为了防止出现纰漏,还让阿妙和阿妍在“演戏”当日跟在比玉身边,以便随时给予提醒。
过了数日,牡丹花盛开,施惠先两日下了请帖,并准备好了珍馐美味。在魏晋,没有比喝酒赏花清谈更快活的事。这样的场合大家都愿意参加,何况主人还是声望蒸蒸日上的皇亲国戚、当朝巨卿呢?客人们如约而至。
施府后园中摆下了二十多条几案和坐席,客人们分列而坐。施惠主位相陪,先拱了拱手道:“鄙园有几株新品牡丹,煞是鲜艳。若是只我一人欣赏,属实有些暴殄天物了。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今日略备薄酒,邀请诸位一同欣赏。咳咳......”说着话,他故意咳嗽了两声,“大家都是当今名士,更是鄙人的良朋密友,今日相聚,尽情开怀,千万不要客气。咳咳......”
大家见施惠精神欠佳,且数语之间就咳了两回,都有些惊疑,便争问道:“施侯今日看起来面色苍白,又连连咳嗽,难道是身体有什么不适吗?”
施惠将自己的病态更装得重了一些,用略带歉意的口吻道:“前日还好好的,谁知这两日感了些风寒,偏赶在这个日子,实在是不巧啊。”
尚书令王衍道:“赏花饮酒,必要尽兴为是,姊丈既然身体不适,何必乃尔,不如改日再会吧。”说罢便要起身。
荀宝的父亲荀光禄也在场。施惠前日在朝堂上跟他有过一次争执,两个人之间因此产生了一点儿隔阂。可施惠的官场原则是能不树敌尽量不树敌,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这次特意将他也请来,目的就是消除隔阂。荀光禄原本就不想来,只是抹不开情面,现在听王衍这么一说,也跟着要走。
其实施惠的病情根本没有多严重,已经好转了很多,今天基本就是一半真病一半装。这是他精心布的一个局而已,若是被搅了,岂不白费了心机?见有人要走,慌忙阻拦:“且慢。鄙人身体虽偶有小恙,但并无多大妨碍。况且今日乃是借酒赏花,以赏花为主,喝酒却在其次。酒常有,可花期难得。如今花开正盛,错过就要一年,所以恳请诸位千万留步。”
众人见主人诚心想留,且所言有理,谁还能那么无趣?便都留下了。
施惠安排人殷勤斟酒上馔,尽力相陪。在座的大多都是风流名士,专乐于风雅清谈。施惠虽然也偶尔混迹其中,但在这些人眼里,施惠太过于求财逐禄,实在俗不可耐,并不将他视为同类。再加上他今日状况不佳,所以众人就互相对花吟咏,畅谈老庄,不去叨扰他。施惠以病作掩护,也乐得如此。
约有半个时辰左右,比玉依照事先的指示走进园来,身后还跟着阿妙和阿妍。施惠瞥见了他,便唤道:“得儿,快过来见过各位贵客。”
比玉扫视了众人一眼,给大家见了礼。这些名士们虽然不怎么认同施惠,却十分把比玉示为同道,见比玉前来,非常高兴,纷纷招呼比玉道:“贤侄快来,同坐同坐,我们切磋切磋。”
比玉当然也愿意跟这些人混在一起,恨不得马上加入其中,无奈有自己的那个严厉且不懂趣味的父亲在,知道这根本不能实现。他乖乖地站到父亲的身侧。按照预定好的流程,回到家之后的第一步应该先问候父亲的病情,可是他站了良久却不言语。谁也不知道他是忘了这茬,还是故意不说话。
施惠着了急,只能先开口引他道:“刚从秘书阁回来吗?”
比玉不知道在想什么,父亲有问,却没回答。原本就有些孤傲高冷的他,现在更加的少言寡语。
站在旁边的阿妙忙给圆场道:“可不是吗,公子刚从朝中回来,一刻也未作歇息,直接赶过来问候家主。”说罢就用手捅了捅比玉的胳膊,附耳小声提醒道:“说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