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口中颀长锋利的龙牙宛如短匕,生生在珠儿的右脚上咬出了四个上下贯穿的血洞。
青黑色的虎伥之气散逸而出,与螭虎鱼口鼻中涌出的黑黄色虎煞遇上,俱是猛烈翻滚起来,眨眼间就模糊了双方边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无声地缠斗在一处。
因为太过激烈纷乱,齐敬之一时间竟分辨不出这两种虎煞气是如何争斗的,既像是在彼此对撞抵消、同归于尽,又像是在互相吞噬同化,拼命将对方染成与自己相同的颜色。
在此之前,齐敬之委实无法想象,伥鬼童子的惨叫竟然还能变得更加尖利高亢,与牛耳尖刀相比,似乎螭虎鱼的利齿带给了它更大的痛苦。
「天杀的!我家老爷绝不会放过你们,定会将松龄齐、掖城崔满门诛绝,连同你们的亲朋好友尽数……」
「知道知道!尽数制成伥鬼,挨冻受饿、永堕幽冥!我说你还有点新鲜的词儿没有?想必你已害过不少人,那些可怜人死前就没
有开口骂你的?」
齐敬之忍不住大声打断,只觉这伥鬼童子许是死的时候年纪太小,做鬼之后也定是仗着鬼体直接动手居多,如今眼看就要再死一次,竟连骂人都不会,要知道就连山前村的寻常山民都能骂出不少花样,而且总能举一反三、推陈出新。
崔氏老仆在开始钓鱼之后就没有开过口,显然也并不打算坐等两种虎煞气分出胜负。
他以单脚支撑身躯,慢慢从地上站起,同时也一如他先前用食指钓鱼那样,以珠儿连同伥鬼童子为饵,将咬钩的螭虎鱼缓缓拉离纸面。
这连番动作其实并不会耗费多少力气,对崔氏老仆这个餐霞食气的修士更算不得什么,但因为越到最后,此人就越是小心翼翼、浑身紧绷,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这如临大敌的模样落在齐敬之眼中,竟让他也生出了几分沉重艰难之感。
片刻之后,当螭虎鱼只剩下个尾巴尖还留在纸面上时,似乎某种冥冥之中的界线被打破,这条怪鱼也如先前那条贪婪吞血的小鱼一般清醒了过来。
它的尾尖立刻弯曲如钩,竟是牢牢勾住了纸面,连带着整张画卷都向上一折,被老仆一并钓了起来。
与此同时,它的鱼躯开始抖动挣扎,咬住珠儿右脚的利齿也有了松动的迹象。
眼看就要功成,崔氏老仆哪能容它退回画卷,竟是毫不犹豫地伸头过去,张口咬住了螭虎鱼的身躯。
他不仅仅是用牙齿咬,还奋力一甩脖颈,登时就从鱼身上生生扯了两枚黑黄色的鱼鳞下来。
螭虎鱼疼得浑身一抽,挣扎之力大减,本就是权宜之计的尾钩再也维持不住,不由自主地松开了纸面。
唯独它口中利齿下意识愈发用力,将珠儿的脚骨咬得嘎吱作响。
崔氏老仆喉咙里发出快意的笑声,仓促之间只是略一咀嚼,便将嘴里的鱼鳞咽进了肚。
与他先前用血换来的小鱼鳞片相比,这两枚硬抢来的鱼鳞功效之强,明显不可同日而语。
老仆的眸子里登时染上了一层黑黄底色,看上去浑浊而诡异。甚至他原本花白的眉毛也开始肉眼可见地变长,新长出的部分皆是黑黄交杂、宛若虎纹。
「留神了!莫要放跑了鬼崽子!」
得了莫大好处的老仆蓦地暴喝一声。
话音未落,他便以珠儿的身躯为钓竿,用尽力气猛地朝上一甩,不但瞬间将螭虎鱼整个拉出了纸面,更顺势将这条三尺多长的怪鱼甩得头尾翻转,扬起在半空。
大力拉拽之下,螭虎鱼的利齿在珠儿的右脚上划开深深的沟槽,却也因此获得了脱离之机。
骤然离开赖以存活的画中碧海,这条怪鱼凶性顿失,不管不顾地将珠儿的右脚从嘴里甩脱,一脸惊惶地在房梁下来回游动,却怎么也找不到画卷所在。
与此同时,在珠儿苍白消瘦的脊背上、脊椎骨的缝隙之中,一个通体碧绿的青衣小童飞快挤出了小半个身子。
它朝向地面,两只手在珠儿嶙峋外凸的肩胛骨上一撑,同时使劲儿挣动身躯,想要将下半身给拔出来。
只是没等成功,一只泛着烟霞赤色的手掌倏地伸了过来,死死按住了它的脑袋。
紧接着,一截利刃自它后颈贯入、颌下钻出,顺带着将它的下巴切成了两半。
齐敬之如拔萝卜一般将伥鬼童子从珠儿体内拽了出来,后退两步略一打量,忍不住疑惑问道:「你这厮有心口的血窟窿不走,在骨头缝里挤个甚么?不就是在那里挨了两刀么,至于怕成这样,连逃命都耽误了?」
伥鬼童子嘴巴半张,疼得浑身颤抖,只喉咙里嗬嗬有声,却是连半个字也吐不出。
「咦?难道连舌头也割破了?你这厮嘴
巴死硬,舌头倒是软得紧!」
听见这话,伥鬼童子抖得愈发厉害了。
眼见这个鬼崽子依旧不肯答话,齐敬之也就懒得再问,右手握刀使劲儿向下一划,几乎将其剖成两半,同时左手掌心烟霞退散,立刻又有璀璨清光冒出。
他不再理会注定成为镜子零嘴的伥鬼童子,再次抬眼看向了头顶。
只见那条无家可归的螭虎鱼依旧在疯狂游走,体表正有水墨一般的黑黄色烟气缓缓飘出。
这使得它看上去略有些虚幻,已不似先前那般真实如同活物。
此等画中灵物,终究与真正的游鱼不同。
瞥见齐敬之已将伥鬼童子制住,且一时半刻应是无暇插手自己这头,崔氏老仆彻底放下心来。
他当即大笑一声,将珠儿的肉身搁在书案上,顺手扯过一杆毛笔,饱蘸了珠儿的血,在这可怜孩子的脊背上飞快涂抹起来,三两下就勾勒出了几道惟妙惟肖的血色水纹。
在齐敬之的注视下,这位崔氏老仆竟是以珠儿的脊背为纸,只片刻功夫就描绘出了一幅血海波涛。
到了最后,他甚至还题上了「螭虎鱼图」这几个字,落款也同样是「季九我」这个名字,只不过与原本画卷上的题字只是形似,内里shén • yùn却相去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