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敬之说罢,朝凤紫虚讪讪一笑。
真要说起来,他收下斑奴为坐骑,才骑乘了不到两天就来了仙羽玄都洞天,之后见少离多,任由那厮在栖鹤谷中撒欢了一个月。
主仆两个的情分自然是有的,可刚刚临出发时,齐敬之见师尊对自己颇多操心,不但絮絮叨叨地叮嘱了许多,还生怕他饿了、病了,塞给他青砂凭霄鸟和朱砂小丹炉……
从小失了父母关爱的少年如坠梦中,一时间心里既欢喜又酸涩,满满当当的竟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唉,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凤紫虚却是忍俊不禁。
她伸手指了指徒儿背上的翅形铁盾,说起话来也一如既往的阴阳怪气:“虽说喜新厌旧乃是人之常情,只是没想到你这小鹤儿恁地薄情,今儿才得了鹤履,就立刻将老相好抛在了脑后……”
被自家师尊打趣了一番,齐敬之罕见地没有半分羞恼,反而笑容愈发灿烂。
他当即也开起了玩笑:“师尊有所不知,忘了带上斑奴也就罢了,可若是没了那面驺吾幡,说不得琅琊君一怒之下,便将钩陈院驺吾都督府裁撤了。如此一来,徒儿的营尉可就做不成了!”
眼见得自家徒儿不知为何竟是明显开朗了几分,凤紫虚讶异之余也多了几分欣喜。
她轻轻颔首道:“原本你已经有了鹤履,等将来修为高了,更是只靠自己就能出入青冥,这坐骑也就变得可有可无,只能渐渐沦为灵宠之类。栖鹤谷里生息繁衍的异种,很多都是这么来的。”
“不过斑奴确实与寻常灵物异种不同,有一面驺吾幡傍身,说不得今后会是你的一大臂助。这旧人呐,该哄还是要哄……”
玄都观主这一番“新人”“旧人”的言论,齐敬之听在耳中,总觉得有些别扭。
只是还没等他想明白,太清天槎就已经折了回去,到栖鹤谷底接上了泪眼婆娑的黑白虎纹异兽。
见它如此忠心恋主,齐敬之颇觉过意不去,很是好言抚慰了一番。
凤紫虚却只是似笑非笑地盯了斑奴一眼,将这厮吓得直往自家主人的怀里拱。
说起来,因为天地劫气的存在,栖鹤谷看似生机盎然、灵韵生动,但对于已经开了灵智的精怪而言,其实并非善地。
斑奴在谷中虽是吃喝不愁,但这厮能得驺吾幡认可,灵觉自然不俗,怕是早就察觉到了不妥,对于凤紫虚这位栖鹤谷的真正主人更是心存畏惧。
这一回再无波折,两人一兽出了仙羽玄都洞天,重走了一遍来时路径,沿着星光汇成的银瀑天河顺流而下。
凤紫虚问清了麟州怀德郡松龄县在齐国的位置,当即略一掐算,发现竟然相距不远。
不过是两个多时辰的光景,深沉夜色之中,太清天槎就飞临了小松山这座不起眼的麟山支脉。
齐敬之以前从没想过,自己再一次看见月光下的小松山万顷松涛,竟会是从天上俯瞰。
哪怕知道如今阿爷并不在家,他心里依旧怦怦直跳,除了难以抑制的雀跃,竟还生出了几分近乡情怯之感。
下方这片看上去既熟悉又陌生的山林,是养育了少年的故山。
故山有松月,处处见清辉。
“嗯,这座麟山倒是颇有几分不凡,怪不得麟州会以此山命名。”
凤紫虚先前在天上大致看过了麟山的山形走势,不由发出了一声感叹。
齐敬之便点头道:“怀德郡城里有一座镇魔院浑天司设立的麟德阁,极是高耸宏伟,便连许多州城内的同类楼阁都远远不及,想来朝廷对麟州确实颇为看重。”
说到这里,他忽地想起了大齐国主对麟山山神一系的残酷株连,又补充道:“就是麟山山神一系犯了事,早些年被连根拔起了,致使如今整座麟山之中连一位山神都没有。”
“不见得吧?”
凤紫虚却不赞同,伸手朝着远方遥遥一指:“那座古庙里的神光虽然微弱得紧,却与地脉紧密勾连,说明这片山脉已然有主,不是山神还能是什么?”
顺着自家师尊所指的方位,齐敬之眸绽烛火、极目远眺。
他脸上很快露出惊异之色,迟疑道:“若是徒儿没有看错,那是一座藏在小松山深处的月母神庙。可那座神庙荒废已久,大殿里的神像更是早就崩毁,连半点神力都没剩下,徒儿的长刀正是从神像之中得来的。”
“哦?”
凤紫虚似乎来了些兴趣:“月母神庙……莫不是被什么山灵野怪看上,来了个鸠占鹊巢?既然那座古庙里已有山神居住,算起来与你也是邻居,要不要过去串个门?”
不等少年回答,太清天槎便已倏然转向,直奔月母神庙所在的方向而去。
齐敬之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吭声。
他心里清楚,这是师尊不放心自己,唯恐那庙里住着的是个不好相与的恶邻。
与此同时,他也确实心有疑惑,想去一探究竟。
“若说这小松山里有什么山灵野怪,头一个便是老魈前辈,难不成这位前代山神的仆役如今反客为主,在月母神庙里升座称神了?”
“可无论庙里住着的是谁,像这样大喇喇地占据小松山神位,难道松龄县阴司竟然坐视不管么?”
太清天槎如风驰电掣,须臾间就飞近了那座山中古庙。
未免闹出太大动静,太清天槎依旧只是悬在高天,以鹤云遮掩住自身,没有贸然降低高度。
师徒二人低头往下一看,就见庙里居中的那座主殿也不知是年久失修,还是遭了破坏,屋顶赫然塌了一大片,就如同开了一扇天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