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未曾谋面的敌人,却已经数次交锋,一个高高在上,一个势单力薄,一个轻描淡写攻击,一个拼尽全力防守。
直到如今,防守的那个才有资格站在这里,见敌人一面。
皇帝光明正大打量莫聆风,在繁文缛节约束之下,他不多看,只看她的眼睛。
那双丹凤眼,和莫千澜一模一样,黑睛藏于内,似星光,有寒芒,如宝物,赛明珠。
人的眼睛连着心,有这样一双眼睛,莫聆风便不是池中之物。
攻、守在这一刻易形。
皇帝移开目光,看向紧跟着莫聆风进来的太子、魏王、朝廷大员,笑道:“我朝与金虏战事连绵不绝,败多胜少,只能死守,以至士气挫折,国威不振,经此大胜,大扬国威,至此之后,攻守易形,边关要重兵屯守,主动出击,让金虏不敢东望!”
众人立刻附和,紧接着,便是冗长无趣的恭维,恭维过后,又是一场时间漫长的封赏。
莫聆风为将士请功的名录,册头拿在手中,册尾足以落地,皇帝一一应允,不曾驳回任何一人。
文武百官站的两腿发麻,笑的脸颊僵硬,听的头昏脑涨,一时也分不清是冷还是热,是饿还是晕,总之从头到脚,都不舒服。
于是忠臣孝子们悄悄变心,脸上也带出了一点儿不耐。
站在前头宣唱的张供奉,本是兴致勃勃,拿腔拿调,见了刚过六十大寿的枢密使吴鸿喆摇摇摆摆,岌岌可危,只得失落地迅速唱完。
吴鸿喆并不知张供奉对他的怜惜之意,只是捡回半条命似的准备着参加宫宴。
宫宴开始时,又是一番折腾跪拜,因今日又是中秋,宫宴摆在延福阁中,乐工跪坐于前,舞者穿梭于堂内,十分喜庆。
在这一片热闹之景下,沉闷、恪守成规的文武官员才活泼起来,对着一轮圆月,相继举杯庆贺。
莫聆风已经换了女子常服,坐在一群男子之中,毫无拘谨之态,拿皇帝御赐的金盏饮酒。
满朝文武,皆是男儿,不曾见过女子为官,反倒不自在,尤其是几位老顽固,只知女官在后宫,不知女将在前朝,却又不能对莫聆风嗤之以鼻,心头血都憋出来。
济阳郡王和一群宗亲坐在一起玩闹,四刻钟后,见太子搀扶着皇帝起身,前往官房,就端起一杯酒,横着步子走到莫聆风面前,客气道:“莫将军,方才咱们已经见过一礼,我这人最好客,我敬你一杯。”
莫聆风本在饮酒,见他不怀好意来敬酒,偏偏不拿酒盏,反而举起茶杯:“我有伤在身,不能多喝,以茶代酒。”
济阳郡王本是要寻她的玩笑,没想到才开场就让她下了面子,当即拉长了脸:“一个多月了,还未痊愈?”
不等莫聆风回答,他紧接着转向一旁的朝臣:“依我看,不是没痊愈,是莫将军年纪太小,喝不得酒,你们看,还套着金项圈长命锁,这战功嘛——”
众人皆知济阳郡王暗指莫聆风名不副实,宴上一时寂静,谈笑之声不闻,只有鼓乐声还在。
正在众人要看莫聆风如何应对之时,坐次稍远的邬瑾放下酒盏,慢声道:“狼居胥天下闻名时,十八岁,郯国公平定四方时,十八岁,张宣承使抗击金虏时,十四岁,赢官人随张宣承使转战立功时,十二岁。”
其他人缄口不言,他的声音在乐声格外清晰:“济阳郡王以年纪质疑战功,实是无稽之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