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甸的冬日,天气总是阴沉沉的,一连半个月都见不到太阳。
蜿蜒的仰光河从山峡间穿过,青灰色的云团就低压压的盖在江畔四周的群山上,像是随时都能滴出水来。
“顾氏书画铺,就是这里了。”
从缅甸迁都内陆以前的旧都,如今最大的城市仰光城区出发往东,驾车十五分钟左右的路程,面朝着仰光河波光粼粼的水面,坐落着一排连绵的老式商铺。
这里是较为繁华的商业地段,游览缅甸的国际游客从仰光河上的游轮下来,走几步路就能望见这一串灰色大理石围墙的英式建筑。这些建筑大多有些年头了,装潢的表面有些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最早的那批房屋还是当年英缅战争时候留下的,算下来怎么也有一个多世纪的历史。
穿着黑色体恤的男人站在一家书画店前,抬头仰望用汉,英,缅三国语言写成的招牌。
他看上去三十多岁,脸上带着墨镜,头顶光溜溜的没有一根头发,衣领以上脑袋以下的皮肤上露出半个怒目的佛首纹身,身后还跟着两個叼烟的小弟,一行人流露出和四周环境格格不入的阴冷气质。
“走吧,就是这里了,豪哥说了,让我们给小顾先生拜拜年。”
推门走进书画店,空气中便传来蓝色多瑙河的乐曲声。
这里的装潢很精致,有点像是一个占地几百平面的小型博物馆,墙壁上的玻璃画框内是一副副或大或小画作,从油画到水墨画都有一部分。dú • lì的空调加热器和除湿器工作发出小而细碎的嗡鸣。
光头身后的两个小弟好奇的伸出手感受着一边空调吹出的暖风。
缅甸的冬天温度不低,有时候甚至能到25℃以上,这里几乎从来都看不到供暖设施。不过书画店毕竟是销售贵重艺术品的二级市场,需要一年四季都保持恒温恒湿的环境。
看书画店的是一个身材消瘦的十六,七岁的学生模样戴眼镜的男生。
男生坐在门口走廊前的豆包沙发上,身前放着画板和调色盘。
光头一行人进门的时候,他正手中拿着一根画笔,在画布上涂抹,身上的印着元祖高达的深色体恤沾着些许被蹭上的油彩,配上他过分苍白的皮肤,整个人看上去有一种五彩斑斓的观感。
“你在画什么?”
“奔驰老爷车S220,1:18比例。照相现实主义,学校的期末作业,春节后要交。”男生指着摆在画板前的茶几上,由树脂和金属拼接而成的古董车模型,以及几张实车的照片。
画画男生名叫顾为经,今年刚好十七岁,祖籍江苏无锡。
他们家世代以画画为生,按照族谱记载,据说祖上是东晋年间鼎鼎有名的画了《洛神赋图》的顾恺之。
顾家老祖宗是不是传说中的顾恺之已经不可考了,不过顾为经的太太爷爷确实是宫廷画师不假,嘉庆年缅甸朝贡时受命跟随清庭的回礼团来到了仰光,就此在这里生根发芽。
算来,他已经是经营这家顾氏画廊的第五代仰光人了。
“有这手艺还上什么学啊?”
光头纹身男在还在书画店里四处乱看的小弟头上拨了一把,让他们把提来的热带水果篮放在画廊门口的咖啡桌上。走到顾为经的身边,口中啧啧赞叹道。
“民格啦(注,缅甸语,吉祥如意),这是豪哥给小顾先生的新年红包……”他一边说,一边从腰上缠着的腰包里掏出一捆用带子扎起来的绿色钞票。
那一捆钞票沉甸甸的很是厚实,份量不少,看上去足足有一个成年男人手掌厚度。
面对这样的厚礼,顾为经心中不仅没有任何欣喜,反而有些说不出的烦躁。
这些人来店里不是买画的,而是来找他的。
按理说一个普通的中学生招惹不到这些一看就是道上混的狠人,但奈何顾为经却有一手画画的好手艺。
在艺术这个很看天赋的行当里,据说历史上每一个能在艺术史上曾留下辉煌灿烂的一页的大人物在很小的时候就展现出了与众不同的特质。
比如说莫扎特几岁大就能在国王面前拉小提琴,书圣王羲之小时候喜欢蘸着墨水吃馒头,达芬奇画鸡蛋画的格外的圆等等……
顾为经同学虽然不是啥大人物,但是他确实是有点天赋的。
从四岁第一次提起画笔开始,他就展现出了一种非凡的特质。
他有很好的空间结构感——像扫描仪一样将一支老式机械表的擒纵轮放大几十倍,然后再用画笔和尺子按精确的按比例绘制出每一个齿轮咬合的模样。
这对一个画家来说,有这样的空间结构感,耐心下来画个一两个月的时间,一笔一笔小心临摹那些名画或者古董瓷器上的彩绘达到极高的相似度也不是难事。
他的爷爷不只一次感叹过,自己这个孙子真的是生错了时代,要是早生个一两百年,不说成名成家,光凭借这手人肉照相机的本事估计就饿不死了。
可惜,这种客观再现主义的画作在打印机到处都是的现代不值钱了。
你就算画得再惟妙惟肖,也只能端着一个纸箱在旅游景点之前,给来往的游客画两美元一副的半英尺的素描画,一天还未必能卖出去几张。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顾氏书画铺的少当家有这一手本事的事情被光头一行人知道了。
顾为经听过光头这些人的名声。他们在这条街上名声很不好,准确的说应该是声名狼藉。
看打扮也知道,他们不是走正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