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蔓箐看出他在故意拖延,却没有催促,因为,剑道本就注重修心,并不如法修一样急于提升修为,对于剑修来说,每一个境界都有停留的价值。
何况,此时多留一点时间给他去割舍过往,对日后更长远的道途而言,是有益的。
他不会永远忘记过去,若顾蔓箐猜得不错,多半达到圣人境界或者准圣境界时,自己下的禁制就会在某种触发之下失效,但是,那至少是千年之后的事情了,前尘往事,无论悲欢,早就埋入黄土。
洛朝早就觉出他在压制境界,但是,今日春雨中的一场挥剑,大概让他又触摸到了某种“道”,于是,突破水到渠成,并非人力主观可以阻止的。
过往再怎样好,时间之河也不会为谁停留。
这场春雨过后,林间树枝上冒出新芽,万物都在恢复生机。
洛朝看到:一把剑拄在冒着点点绿草芽的泥土之中,被春雨洗炼过后,显得光洁如新——
而他已经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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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阳春三月的一个午后,顾蔓箐为他正式赐剑。
山间小院,院外丛丛新竹,绿意盎然。
屋内,顾蔓箐坐在上首,两侧站立着秋宁和春安,顾崇禧跪立在堂中央。
女子的声音依旧清冷,此时却带了点难见的柔和:
“此剑名为昼临,以南海万年沉铁为剑身,铸造时加入天材龙心玉,剑柄为天山楠木所制,剑成之时,天有异象,已成天阶灵剑。”
“剑光既出,就当如白昼降临,破万古长夜。”
洛朝却注意到,这不是他后来的剑,不是那四把剑中的任何一把。
“对现在的你而言,还用不好这把剑,因此,我会封住它的部分威能,这些封印会随着你自身剑道的提升而逐渐解开。”
“剑与剑客,是相互依存的,没有谁会完全依赖谁。”
“到最后,剑只在你心中。”
顾蔓箐起身走上前,双手持剑,将昼临递给他:“拿好它,以后,会永远陪伴在你身边的,也就只有剑而已。”
顾崇禧神色郑重,双手接过。
顾蔓箐见他接了剑,也露出点笑意,又低头看着他的眼睛:“那么,你准备好了吗?”
顾崇禧静默着。
屋中的其余三人却也并不催促,而是一同默默等待着。
最终,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洛朝看到,那一直半跪着、双手捧剑的孩子,很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顾蔓箐便将手放在他额间,灵光显现,开始施法,缓缓道:“你将来的成就定然会高过我,因此,这段记忆不会被永久封存。”
“待你和我一样达到准圣境界,就有机会解开这个封印。”
“若你与你阿姐有缘份,或许,还能在茫茫人海中,再度相逢。”
洛朝却很清楚:这话只是安慰眼前这个孩子罢了,达到准圣之境,就算是天生道心这样的资质,没有千年修行也只是妄谈。
至于为何要出言安慰,大概是因为,他在哭。
他神色未有变化,双眼睁着,直视前方,如果忽视他眼角不断滑落的两道泪水,大概,这样的神情就属于一心向道的毅力坚决者。
他大概不想自己露出任何柔弱之色,所以,洛朝也不清楚,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哭。
渐渐地,灵光慢慢消散,他的神色却逐渐变得迷茫。
那眼神中迷茫的意味是很容易读懂的:我是谁?
我究竟是谁?
因此,顾蔓箐便回答道:“你姓顾,名归尘,字长思,你是我的弟子。”
他的神情依然充满迷惑:一个名字,不能解答自己从何处而来,又要向何处而去。
顾蔓箐就继续道:“你自小长在这片灵山上,一心求道,你之一生,都将向道而行。”
“你的资质绝佳,是千年难见的天生道心,只因前两日修行出了岔子,元神受了伤,才忘却了一些过往。”
顾蔓箐说到这里笑了一下:“但这不是全然忘记一切,你看着我们,你还记得我们吗?”
他便环视四周,愣了片刻,最后懵懂地点了点头:“记得,您是师尊,那是秋宁姑姑,那是春安姑姑,您刚才……”
说着他低下头去:“在为我赐剑,它叫……昼临。”
顾蔓箐点点头:“对,不是忘却一切,所以,归尘,你不必害怕。”
“顾……归尘……”他喃喃着,忽觉得脸上有些冰凉,抬手一摸,竟然是泪水:
我为什么会哭?
我在哭什么?
顾蔓箐看出了他神色间的茫然,却没有继续解惑,而是问道:“你可知,你名字的寓意?”
他听言低头思索片刻,最终摇了摇头:“弟子愚钝,不知。”
顾蔓箐便又问:“春安,秋宁,你们觉得呢?”
春安皱眉不语,秋宁直言道:“这个名字,是否寓意过悲?归尘……归于尘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