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融雨听言,再度点头,眸中赞赏之意更甚:“帝尊是通透之人。”
“所以,那些被融雨亲手处死的西江三州十数万人,并非是因为融雨定下的法律而死。”
“他们,是因帝尊眼中的法而死。”
洛朝骤然抬头,随着狂风飘摇的雨点,打湿他的脸颊,水光映衬下,显得他的目光极冷,他迫视着对方:“何出此言?”
他想:我眼中的法?那这部法,未免也太沉重了。
叶融雨直视着洛朝:“帝尊心中当是清楚的,只是,您不愿意承认罢了。”
“虽不知缘由,但融雨一直觉得,您虽贵为当世帝尊,却有隐士也难及的避世意愿。”
“任何能让您入世的理由,比如这天下的种种苦难,您既无意相救,就会选择——”
“不去看。”
话音刚落,天边就划下一道闪电,再度映亮了双方的面容:
一人目光沉静,神色平和,却无端生出一股迫人的气势;
一人目光冰冷,面容却隐隐苍白,眼神中还有一种埋藏很深的迷茫。
洛朝想:不去看?可他要看这世间的什么?他即便睁开眼睛,又能看到什么?看到一片虚幻吗?
他心中突然涌上一股近乎恐惧的情绪:这里的一切,是虚假的吗?这本荒唐滑稽的小说,衍生出的世界,真的是虚假的吗?
他又想:无论真假,我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他在心中默念着一句话: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什么也做不了,那些更宏大的一切,我没有承担的能力。
这句话先是反复在他心头回荡着,直到雷声轰鸣在耳畔,将他惊醒了一般——
不,现在的我自己,还能算是普通人吗?
他忽而低下头去,掩饰着神色间的茫然。
叶融雨却没有留给他思考的时间,而是继续道:“那些被处死的十数万人,其种种罪行,想必帝尊都已经从奏折中过目了。”
“若是在执法过程中,西江各州宗门、乃至于为官的凡人们加以阻挠,那么,这之中有九成人,本不会死。”
“但是,帝尊看到他们的罪行,也看到他们将被施予的刑罚,却没有阻止融雨。”
“所以,在天下人看来,这是帝尊要他们死,而融雨,只是借了帝尊的势。”
“帝尊觉得他们应该死,所以,他们最终就死了。”
“因为,您是天下至尊。”
“也因为,普天之下,无人可以制衡您的力量。”
“所以,您眼中的法,就是世间通法。”
此时,又是轰隆一声雷鸣炸开,这声炸响,仿若损坏了天空里的某道水闸,使原本那些爆豆似的大雨点,骤然变作倾盆而下的瀑。
这一道道的雨瀑,倾倒在伞面上,洛朝觉得,他几乎握不住伞了。
但他最终稳住了心神,抬起头,面色已经恢复冷静,他定定注视着扁舟上着道袍的士人,开口道:
“这一次,是你说错了。”
“即便我眼中有法,也不会成为世间通法。”
“因为,我只能见到世间的一隅,我所见之处,或将遵循我的法,但那些更广袤的、或明或暗、我目光无可及之处,依旧各自遵循各自的法。”
他想:我是人,我不是神,我救不了世。
“你既然说法律是一种制衡,就早应明白,这天下,从来没有制衡。”
“所有宗门的圣人加起来也制衡不了我,同样的,炼气修士制衡不了筑基,筑基无可制衡金丹……”
“最重要的是,圣人之下,皆为蝼蚁。”
“圣人之前,数量或许是有作用的,圣人之后,再多的人,也是空。”
“无尽的低阶修士、再多的大乘修士,乃至于十几位准圣加起来,也未必能杀死一尊圣人。”
“就算真的能杀死,你也说过,这执法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天下无人付得起这种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