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他一如既往开始语调陈静的自述:
“是这样的,病兆的开始源于一次聚餐……那天,我用极不恰当的着装,去见了一位好友。”
“但当时的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点……毕竟,我做事向来很仔细,出席任何场合,服装都会得体妥帖。”
“直到好友见到我的第一刻,忽然惊呼了一下,我才察觉出不对劲。”
“他对我说:你今天看起来,和往常很不一样。”
“我那时依旧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因为我的朋友很多,我从来知道,该用怎样不同的服饰,去见性格、身份各异的他们。”
“我向来准确、恰当、又细致。”
“所以,最开始我以为他在同我开玩笑……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用很轻松的语气说……”
说到这里,他一如既往顿住了,并开始重复了无数次的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还是不能确定他的名字。”
“医生,很抱歉,我们用代号,可以吗?”
医生同意之后,他继续着平静的叙述:
“我说,一号,你觉得我有哪里不一样?”
“一号那时的表情很震惊,他语气古怪,盯着我说……”
“我不是一号,我是二号。”
“说完这句话,他又问我,二号是谁?也是你的朋友吗?”
“我那时非常惊诧,并笃定对方仍在同我开玩笑……”
“我语气极认真,我说这不可能,你当然是一号……”
“我们争吵了一番,最后,他用一种奇异的眼神问着我……”
“洛朝,你是不是病了?”
……
“医生,到这里,您应该听出来了……”
“我的记忆出问题了,我总会,搞混别人的身份……”
“最开始,只是会记混两个人,因此,我认为这不是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我可以按照我的记忆,反着来。”
“但后来……一切都乱了……都乱了……全部都乱了……”
“环绕在我身边的所有人,我觉得我依旧认识他们,可他们却极其肯定我记错了。”
“我记错了吗?我一遍一遍问自己……我记错了吗?”
“我怎么可能记错?”
“我向来准确、恰当、又细致。”
一阵长久的沉默后,他那语气总像一个可怜可恨的失败者:
“我……我知道我病了。”
对面毫无意外响起书页的翻动声,而后,是一句声线模糊、但语意明确的问话:
“您有抑郁症病史?”
“是的。”
“大概多久了?”
每到这一个问题,他的语气总带点犹疑:
“大概……七年?”
“从确诊那一天到现在……七年。”
这时候,医生总会温和地开始询问他的恢复情况,他也依旧如此回复:
“我一直有在好好吃药。”
“三年之前,在病兆发生前,我的心理医生说过,我恢复得很好。”
“因为,我想要……好好活下去。”
……
洛朝再度醒来时,竟发现天色才微微擦亮——他以为这个梦如此长,自己应当睡了很久,但实际上,这一场入睡极其短暂。
他看到自己手里握着一包未送出的糖,愣了一会:
其实,无论送出去与否,都没有太大的意义。
她们是否知道自己的真名,也是无关紧要的。
陆九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无所谓生,亦无所谓死。
而我,是一个根本不该存在的人。
我早就当死了。
他将糖重新收起,又坐起来,下意识要给自己倒茶,却发现茶壶早在之前就空了。
于是,他注视着茶壶空荡的壶底,想着:
过去那个我,曾有一段时间,举止行为全似一个精明贪婪的投资者——
每一分投入,都精确地计算着产出……我绝不会作出一个有损自己的决定。
若一分付出得不到回报——无论那回报是物质上的、还是精神上的,我总会及时止损……
但现在,他忽而微微笑起来——那笑是无比宁静的:
现在的我,大概像一把被岁月磨钝的刀。
无所谓失去什么,亦无所谓得到什么,因此,从不害怕付出任何东西。
他笑着想:毕竟,一个将死之人,要计较什么得失呢?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其行也宽……
如果,这一次的计划成功……如果我的猜测没有出错……
我终于可以迎来属于自己的终结了。
想到这里,他忽然仰头,想要穿透眼前的一切,望进浩大无边际的天空:
人世之间若有神明,请允许我向你们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