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朝流着泪在笑:“对啊,你也会死。”
顾归尘脸上尽是对方滴落的泪水,一时讷讷无言,思绪神情都凝固住……遥远至死亡的未来,是他从未想象过的。
而所谓永生,更像是一抹坠在天边的虚幻光明,整个世界的人都在追逐,却从没人真正触及过……若说谁在此路上走得最远,那必然是——九陵帝尊。
他不意被面前的人紧紧拥抱住,感到对方温热的眼泪落在自己的颈间……很快化为一片冰凉。
他觉得这近在耳畔的几句话,宛若憎恨又绝望地向天求问:“是啊,你也会……所有人都会死……可为什么,凭什么,我就不会呢?”
洛朝的声音几乎嘶哑:“连你也理所当然觉得,我就是不死的,像日月星辰缀于天际,可以永永远远照耀你……可凭什么,唯独我是如此?”
他笑意带点嘲讽:“我活该,永永远远被留下来,送别一切人。”
他想:最后,变成与世不容的异类,偌大天地,无处安身。
曾经的他不明白,为何在这个世界里,他就能轻易得到旁人倾尽一生也达不到的成就……现在他懂了,他本就是道途至高者留下的种子,生来会再次踏上道途,且极尽辉煌荣耀。
若无意外,这颗种子会发芽抽枝长成一棵新的树,于是又到了已逝前尘所抛弃的那个地方——位至道主,永堕黑暗的虚空。
求道至到那般高处不胜寒之地的人,往往只能靠敌人活下来,若有天终于厌倦了无尽的杀伐和算计争夺,便只能选择——死去。
他也曾试图安适于凡尘,前世数年游历,却最终让他了悟:求道一途,果真是无法回头的……你将自己伪装得再像一个凡世人,也早晚会被识破。
或者,正如蜉蝣不可与椿树语——生命的长短,早将凡与仙生生割离了。
更荒唐可笑的是,你甚至算不得一个修士,凡修士皆须挣扎求生、要杀敌奋进……而你,立于至高点,俯视万众生灵,目能所及处太过广阔,因此能体谅所有人的苦楚。
结果,所有人都无法理解你,正如没有一只羊,愿意接受可变作狼的怪物妖兽进入羊群,哪怕这只怪物身上,披了一件精心制作的羊皮,且反反复复说:我不会伤害你们的。
前路也茫茫,后路也茫茫……此生何解?
唯有视死如归。
洛朝并不畏惧死亡,可亦不厌恶生命。
他有时会做梦,在梦里,他真的成了一株参天巨树,有蝴蝶飞绕在他春日的花朵间,有松鼠栖居在他秋日的树洞里,还有成群夏日的蝉停歇在枝桠上鸣唱……及至冬日,万籁俱寂,他失去叶片的阴翳下,树根畔的土壤里,还能沉眠了无数来年要发芽的种子。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冬去春来,秋至夏往……有诗人在他的叶荫下仰头问:“你就是,不老不死的椿树吗?”
他说,我不是,我的灵魂,是一只蜉蝣。
他活过太久岁月,属于蜉蝣的灵魂,已随着日升日落,朝生暮死过无数次。
于是,终年的祈求下,他成为了真正的蜉蝣,在某个夕阳甚好的晚霞天,随最后一缕日光沉落,和他的伙伴们,一同消散在天地。
化为烟尘,回归宇宙,此为视死如归。
但这到底只是一个梦,现实里,他并不似椿树那样活得宁和静谧,也无法化为蜉蝣,消殒于浮光里。
他只是像破茧失败的虫卵,一遍遍给自己织上伪装的茧,蛰伏在暗无天日的泥土里,等待一个或许根本不存在的希望。
现在,他终于寻到一个微渺的希望,必将义无反顾而去。
洛朝又一次摩挲着金色铃铛上的篆文,劝道:“阿尘,解开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