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在对全城人宣告:“这是一把绝好的兵器。”
见顾霖铃紧握着画戟之杆,神情愣愣的,他又笑着单手取下胸前象征着荣耀、赞誉和万众祝贺的赤色勋花,将之佩在顾霖铃衣襟上,宣誓般道:
“这是同属于你的荣耀。”
……
那年,她觉得自己尚且配不上这份荣光,却在心里暗暗发誓:不久的将来,她必会拥有共戴这份荣耀的实力与资格。
后来,她也确实做到了:
即便是顾氏最重要的圣器,也会经她之手修补。
她用实力证明了一切,以致昔年的中域七族子弟里,没有人怀疑她终有一天能在炼器一途上成圣。
一位有望成圣的炼器师,其价值是不可用金钱衡量的,圣器仅能由圣阶修士铸造,可大部分圣阶修士又不善炼器,多半一生仅能锻出一件圣器,这才造成了圣器和圣阶修士一样无比稀有的局面。
圣阶炼器师,绝对是能中兴一族的无价之宝。
令世人也为之遗憾的是,她炼器之道大成后,就一直被困在成圣的前一阶,足足三百年,境界未有分毫进益,离准圣之境也都还差了一线。
可修行一途,越到高处就越能明白:一线之遥,往往有如天堑。
但她并未气馁,她以为自己还有时间去成长,没想到,骤逢天下大变,顾氏败亡,高楼塌倒得太快,以至她还没反应过来,前方道途就断了。
因为炼器不同于武道,学武须实战,炼器当然也离不开在一次次锻造中进步,武道实战有对手即可,炼器的积累,却需要无数绝世灵材去堆积。
且这之中,必会有失败品,炼废许多灵材后,才有那一次顿悟的功成。
如今这个破败的顾氏,不仅不能为她提供修道的支撑,甚至会拖累她。
可她心中并无丝毫怨怼,甚至拒绝了所有曾暗中招揽她的宗门,甘愿一生抱负蒙尘埃,活在这滩污浊的泥淖里。
因为她始终记得,自己最开始是为了什么而踏上这条道途的。
昔日,我们同戴荣光、同享赞誉;
今日,我们共负苦难、共咽屈辱。
兴亡一体,悲欢同担,无论生死,不离不弃。
当年,她立下高远志向,只为了能有底气和实力,站在所有父兄长姐们身后,笑着共沐一份人族英雄的荣耀……或许荣誉都是其次的,她能够为亲人们铸兵器,寄情于器,保护着他们,成为他们最可靠的后方支撑,这就是过去的她,活着的最大意义。
现在,她执迷不悟般要撑起这个人心已散的破败氏族,甘心落到尘埃里忍受讥讽嘲笑、谩骂侮辱,为了一笔钱四处求告,将尊严踩踏到泥地里……是因为她永远不可能抛弃那些逝去者。
尽管,那些人已化作天穹之上的亡灵,变成祠堂里一个个冰冷的、刻着名字的木牌。
她常跪在祠堂前,将那一个个名字扫视过去,有一份心意渐渐笃定到无可回转:
我不会离开这里的,因为……
这儿是我的家。
她如今这份心境和昔年氏族内乱时,她带着笑披上嫁衣,决定牺牲自己时,是完全相同的。
唯一的不同是,昔年,她为了救流落战场的亲人们,要离家,如今,她为了陪伴那些亡灵,要守家。
往昔内乱起时,她的百岁生辰宴才刚过了五年,而距离那年顾定坤将擎苍戟置在她手中,说出“荣光同属”之语时,业已过了十五年。
因此,哪怕要远嫁南陆,她也从不觉得自己会害怕。
她心底可生发出无穷无尽的勇气,为所有人的平安归来,而踏上别离之途。
即使,心知归期尚遥,战乱不知何时才能结束……当侍女为她梳发、上妆、抚平嫁衣时,她也保持着灿然笑容。
直到凤娘为她送来一座嵌着赤珠的玲珑塔。
那年还没人知道凤娘实为妖族,那年顾氏上上下下都深恨妖族……因此,她知道凤娘为了这座塔奔波了数月,却不知道,塔顶那颗粲然的赤珠,是凤娘亲手从自己的丹田剖出的。
这位不是她生母,却胜过她生母的长辈,抚着她盘好的发髻,失去风度放声大哭。
她却还能笑出来,甚至毫无惧色地劝慰对方,说什么,我绝不会有事的,也绝不会委屈了自己,您千万莫要担心我。
直到她抱着玲珑塔,坐入花轿,将在战乱之际,禁空大阵阻隔中,穿过中域,远赴南陆。
大红色的盖头在眼前落下时,她的视界沉入黑暗。
这时她终于默哭出来。
她才发现:自己原来是恐惧的、是不舍的、是难过的。
唯有玲珑塔顶一颗赤珠,散发暖意,成为她仅剩的火光。
连梦里,也是这团暖融的赤色火光,在照耀她。
后来,万万里行程间,经历了无数生死一线的劫杀,她终于嫁入秋氏。
鲜花喝彩围绕着一对新人,礼成之后,她度过了梦魇般痛苦的一夜。
她甚至自始至终未曾看清这名义上丈夫的脸。